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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頁

 

  他默然良久後才緩緩道﹕「九歌,要的是我這個人,不是鸞鏡這個名字。即使我不是鸞鏡,我,依然是我。」

  雲初濃卻陡然爆出一陣狂笑,笑聲淒厲得讓人不忍卒聞,接著只見她幾步跑到床邊的衣櫃前,猛地將衣櫃門一拉,大聲道﹕「那讓她自己告訴你。「

  刺入鸞鏡眼中的。是一襲金黃色的衣裙,這是屬於皇帝的服色,這是一種明亮到極致的顏色,此時此地,看到一這抹顏色,他的心卻瞬間沉入到無邊無底的深淵之中。

  九歌,就蜷縮著坐在衣櫃中,緊緊用雙手摀住嘴,像是生怕自己發出任何聲音而驚擾到了外頭的他們。

  他本來以為她在流淚,但是當她緩緩抬起頭,望向他時,那雙大大的明眸中卻是乾涸的,一滴淚也沒有。

  沒有憤怒,沒有表情,她像是一個布娃娃,只是怔怔地看著他,這種呆滯,比之狂暴的斥責和痛罵,更讓他心痛如絞。

  終於,終於還是要面對這一刻嗎?

  他閉上眼,平生第一次,他怕看到一個人的眼睛,即使這雙眼睛中什麼都沒有,卻比什麼都有更讓他恐懼。

  再睜開眼時,九歌已經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臉色比滿地的冰雪還要蒼白透明,那雙大大的黑瞳中,慢慢暈出一層難以言說的複雜顏色。

  「你,給我唱的那首歌,是哪裡聽來的?」

  她開口了,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卻是這個?

  旁人或許不明白她為何問這問題,但他明白。

  鸞鏡咬緊牙,從未答得如此艱澀,「是……大氏國的情歌。」

  「大、氏、國……」她茫然地念著這幾個字,然後自言自語著,「所以你認識大氏國的文字,認識大氏國的桃花酥,還能順利說服大氏國撤軍,這都是因為——你是大氏人。」

  他沒有回答,僵硬的身體甚至抬不起任何一根手指,他向來巧舌如簧,但是此時,他連一句歎息都發不出。

  「為什麼?為什麼要接近我?」九歌的臉和他貼得很近,「因為有趣?因為想借助我幫助你們大氏人?」

  「不。」他用盡力氣才吐出這個字,「因為,你是唯一把我當人的人。」

  這是他的真心話,這句話的背後是多少不為人知的傷痛,他只希望九歌能明白,即使他用一萬個謊言來遮掩自己的身份,但是在她面前,他最不曾遮掩的,是他的真心。

  然而九歌聽著他這句告白,表情依然迷迷茫茫,她嘴角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輕蔑而鄙夷,「可你,卻沒有把我當人,我只是你的棋子、玩物罷了。」

  「九歌。」

  他喊她的名字,卻換來她更加鄙夷的目光。「不許喊!從今以後,不許你再叫我的名字,那是我所愛之人才有的特權,而你,將是我要痛恨一生的人只要我還活著的一天,就不會斷絕對你的恨,即使我死了,也依然會恨你!」

  她抬高手,扯出掛在脖頸上的石子吊墜,狠狠地向下一拉,紅繩被扯斷,她白哲的脖子因而勒出一道血痕,看在鸞鏡眼中,心痛更甚。

  九歌彷彿全然感覺不到疼痛,她面無表情地將吊墜舉到他面前,重重地、芍剛良地、無情地將它用力一摔——

  鸞鏡閉上眼,避開九歌那無情而絕望的眼神,卻無法掩去石頭吊墜在地上撞擊出的清脆聲音,那樣決裂的聲響,久久迴盪在四周,繚繞不去。

  「從我的鳳朝滾出去!滾回你的大氏國,一輩子不許你再踏上鳳朝的土地!」九歌冷冷的宣佈,如同在朝堂之上對臣子們頒布聖旨一樣。

  她沒有下令殺他,可這句話卻比將他千刀萬剮還要來得讓他痛苦千萬倍。

  斬斷了所有情愛,掏空了所有眼淚,他和她都只剩下傷痕纍纍,心如死灰。

  不知過了多久,鸞鏡再度張開眼時,屋內空空蕩蕩的,九歌和雲初濃都已離去。他摟著身子,彎下腰,半跪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陣才摸到那枚吊墜。

  吊墜雖然是石子磨成的,但在重擊之下,依然被摔碎了一角,原本圓潤的石頭有了銳角,冷不防地將他毫無提防的手指割破。

  鮮血,滴到這白王般純潔的石頭上,一滴、兩滴……

  辦色的鮮血滑過石頭,滴到地上,他傻傻發楞地看著石頭,想著,浸不透吶……他的血,這樣努力地浸染著它,為什麼浸不透它的內心?

  血和石,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只有傻子才會以為它們能融合在一起吧?

  傻子,一個早死了一次的傻子……死了一次的人,怎麼會妄想再活一次?

  無論他是誰,他的心早就該隨著身體一起埋葬在那處懸崖之下。

  如果當初那個真正的鸞鏡沒有救他,如果他沒有愚蠢地答應了對方臨終的托付,他就不會冒名頂替來到鳳朝,不會見到九歌,不會愛上她,不會費盡心血,拚掉性命也要幫她,不會……這樣殘忍地,無情地,再被殺死一次。

  「千般錯,萬般恨,盼能一見,此見即永訣……」

  雲初濃的話,原來已經註解了他和九歌的結局。

  一見,即永訣。

  兩匹馬,兩個人,走向鳳朝皇城的城門,馬背上的人,一黑一白,甚是惹眼。

  快到城門前的時候,黑衣人偏頭說﹕「不再做鳳朝人就真讓你這麼難過、這麼失魂落魄?無名,打起精神來,回到大氏,你要做的人物可不下於這個什麼狗屁王爺。」

  白髮人是鸞鏡,或許,他現在已不能被叫做鸞鏡了。

  脫下那身跟隨了他數年的銀色王服,摘掉束髮的紫金冠,離開他住了一年多的清心苑,他,應該被叫做無名。

  無名,一個連在大氏國都沒有名字的人,一個在敵國將領口中被叫做「影子將軍」的人。

  但他不想拋棄這個名字,那代表一個最美好——就算現今是如何的痛,也削減不了的美好。

  自從和鷹翼離開清心苑後,他始終蒼白著臉,一語不發。聽到鷹翼這樣說他,他也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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