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你終於不再用那張令人討厭、沒表情的臉對著我了,無名,承認吧,你忘不了這個女人。」鸞鏡憤怒地推開他,四下摸索著,試探的輕喚,「九歌……陛下?」
倏然,一具溫暖柔軟的身軀撲進他的胸膛,將他緊緊抱住。
「鏡!別走。」九歌顫抖的聲音埋在他的胸前,衝入他的身體深處。
他已許久沒有感受這樣強烈的擁抱,甚至快忘記這種擁抱的熱度和力量。當她真真切切地抱住他的時候,所有的記憶瞬間回籠。
他怔怔地任她抱了好久,才緩緩歎了口氣,「陛下,您不該冒這個險。」他摸索著幫她把衣服重新穿好。
他的動作,他的神情,讓九歌再度震驚、疑惑。「鏡,你……」她的手掌悄悄在他眼前靈了一下,卻發現他那黑湛如寶石般的眼眸眨也不眨。
「不,不!」她拚命地搖著頭,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誰幹的?誰?」她大聲問道。
鷹翼冷笑著丟過來一句話,「這不是拜女皇陛下您所賜嗎?您那壺香醉的美酒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卻奪去了他的一雙眼,您這也不算是白費心機一場吧?」
九歌的心尖霎時冰涼徹骨,所有的憤怒,心疼都化做一塊巨石,死死地堵在心口,讓她無法呼吸,無法言語,只剩下淚水狂肆流洩。
鸞鏡本想木然地面對一切,但是當他的手背感覺到一串串水珠滴落的時候,再大的自制力也迅速崩潰瓦解。
「九歌……別哭,我差點忘了件事,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我沒為你準備賀禮。」他柔聲安撫,想給她一個微笑,然而這笑容看在九歌的眼中卻是如此淒涼。「這眼睛……是我咎由自取。」
「不,不……」她抬起臉,忽然間,目光停駐在他的脖子上——她顫抖著伸出手,將那條紅繩輕輕拉起,就見一個白色熟悉的、卻有殘缺的石頭。
再也控制不住了,她重新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抱著他,將淚水毫無節制地蹂躪在他的衣服上。
鸞鏡的心震顫著,嘴唇輕輕貼著她的鬢角,用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說﹕「我會送你回家的,你放心。」
「不!」她緊緊抓著他,像抓著能救命的浮木,「帶我們一起回家,我想明白了,你和雲初濃當日說的那句話——我要的是你這個人,即使你不是叫鸞鏡,你依然是你。而我,不能沒有你。」
他的內心大為震動,她的話是如此動人,讓他誤以為自己在作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這個夢是這麼美,這麼真。
人生若只如初見,但願長醉不願醒,一夢,即一生。
鷹翼決定他看夠了,冷冷下令,「來人!把這人給我帶下去關起來,嚴加看守。」
鸞鏡對手下人吩咐,「準備點飯菜,送到俘虜帳中。」
他剛和鷹翼為了九歌的事起了爭執,沒想到鄧城那邊來報,發生變故,鷹翼趕著回去——
「我要把九歌帶走。」
「你有把握降服得了她?」
「一個女人而已,千軍萬馬我都可以統領,有什麼降服不了的。」
鸞鏡卻將話說穿,「你是怕把九歌放在我身邊,我會放她逃跑吧?」
鷹翼走到他身邊,盯著他許久,忽然也笑了,「你總喜歡用激將法,你知道我最吃的就是這一套。好吧,我給你們一夜時間互訴衷腸,但是明日無論戰事如何,你要帶著她趕來與我會合,否則,別怪我對你們做出讓你們彼此終生後悔的事情。」
他走後,鸞鏡馬上來到俘虜營中。
九歌在帳中坐立不安,見到他,她幾步奔過來,緊緊拉住他的手,將他攙扶到椅子上。
鸞鏡笑道﹕「九歌,我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不需要你這樣照顧我。」
「他呢?」她擔心地看著帳外。
「你說鷹翼?他暫時走了,戰事有變。」
她大惑不解,「他就這樣放心地將我們兩個人留在這裡?他不怕你放跑了我?」
鸞鏡輕歎,「你以為若我想放你走,真的能成功嗎?」
九歌心思靈動,脫口問﹕「你是說,他其實也軟禁著你?」
他笑笑,「這部隊是他一手帶起的,即使我頂著將軍的頭銜,只要他開始懷疑我,我就無法指揮這支部隊了。也許在這帳外,就有許多雙眼睛正注視著我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她沉默片刻,在他身邊坐下來,抱著他,將頭親密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低聲說道﹕「九歌,你——」
「我不管外面有什麼人在看,我也不怕他們看,反正我現在找到了你,就絕對不會放開你。你們大氏國不是有句諺語說﹕「為了追隨心愛的人,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被人嘲笑。」嗎?」
鸞鏡訝異地問﹕「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一個來自大氏國的女子,她的勇氣讓我佩服,更讓我汗顏。」九歌微微垂下眼,「不,是我的自私和偏狹,差點害了我們的幸福。」
手背又有濕濡的感覺,他不禁輕歎道﹕「九歌,你又哭了。」
「別攔著我,我想哭,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鼻音,「如果眼淚能洗清我的罪孽,我願意哭上三天三夜。」
他沉聲道﹕「你沒有任何罪孽,有罪的是我。九歌,你該知道我最不喜歡看到你給自己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當初她的太子哥哥死去,她自責不已,那悲傷合淚的眼眸第一次讓他難以自持,也是他們初吻的起因。
而今,歷經種種,他和她說話時還是忍不住以皇叔的身份諄諄教誨。
「鏡,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在你面前流淚了。找到了你,我再也沒有什麼可哭的。」她擦著眼角的淚水,笑著說。
但他卻沉默下來。他的安靜似乎是在否定她這個美麗的幻想。
她緊張地問﹕「你還有什麼顧慮?那壺毒酒嗎?那不是我下令的,是母后……從頭到尾我就沒想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