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將心中那惡的那一簇鬼火狠狠掐滅,她當然不會真的選擇殺人這種愚蠢的方法,用一個愚蠢去掩蓋另一個愚蠢,結局已經不言而喻。
但是,除此以外,她還有生路嗎?
方少良走時從她這裡要了一盞燈籠,說是路上太黑,看不情路。其實他大少爺來時天色已經很暗了,他還是沒帶燈籠,可見這短短的一段路並不難走,而且在方府中到處都掛著燈籠,不到難以辨認路徑的地步。
這不過又是他的一個伎倆吧?曲醉雲漸漸地已經能摸情他的一些心思了,借了燈籠,總有還的一天,他便又有借口過來了。
相安無事了那麼多年,縱然他知道了她的真實性別,本可以選擇沉默,任她自生自滅不用理睬的。她姓曲,又不姓方,不會對他構成任何威脅。若他只是貪圖她的容貌,這樣一再進犯挑撥,不是也在給她找麻煩嗎?
倘若真的逼出了她的秘密,惹惱了老太太,她和母親會被趕出方府吧?這才是他想要的結局嗎?
曲醉雲內心無比煎熬,因命運被人握在五指間,任人衷玩。這世上為何會有個人叫「方少良」?為何她會被鎖在這小小的院牆內,進退維谷,舉步維艱?
第4章(1)
曲醉雲再見到方少良卻是十天之後了。因方怡藍說自己前幾日生了一場小病,所以有好些日子不能過府探望老太太,讓方老太太不禁對自己這個命運多外的女兒心生憐惜之意,遂作主拿出二百兩的體已銀子來,為女兒辦個席面,說是沖一衝之前的晦氣。
方府中一般除了逢年過節和幾位重要人物的壽誕,很少這樣大擺宴席,所以這在方家也成了一件大事。對方怡藍羨慕嫉妒的人自然不在少數,但是看在老太太這樣熱心張羅的分上,人人又不得不賞臉來赴宴,畢竟白吃白喝也不損失什麼。
設宴這一天,東府很是熱鬧,不僅各家的人都到了,還有本地一些方家的近親也過來湊熱鬧。方老太太大手筆,請了本城最有名的兩個戲班輪番獻戲打擂台,一眾少爺小姐和夫人姨太太們都是戲迷,不禁熱烈討論了起來。
「若論這苦情戲啊,當然是青彩戲班兒演得最好,上回老太太壽誕請他們來唱『月娘淚』,看得我眼淚就止不住地流。至於拱武戲班還是武生戲最好,打起來熱鬧好看,身段兒也漂亮。」方府最愛看戲的是二老爺方世書的二姨太秋荷,每次看戲她都比別人更加熱絡上心,而且最愛揪著戲班的表現說個不停。
但方世言的正妻二太太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提醒著,「今日可不是妹妹的場子,你就安靜些吧。你想看什麼戲,等你過壽時再點,今日既然是給怡藍妹妹辦的酒宴,自然是怡藍妹妹先點戲。」
雖然方怡藍今天面上大添光彩,但她是低調慣了的人,此時見二太太公然拿自己去折秋荷的面子,生怕會給自己找麻煩,便笑道:「還是請老太太先點吧。」
戲牌送到面前,方老太太卻笑說:「今天是給你辦酒席,自然是你先點。你不要怕別人說什麼,有我給你撐腰呢。」
方怡藍淺淺一笑,只好將戲牌收回來,先點了一出「萬園春色」,這戲講的是一戶有錢人家多子多孫且趣事不斷的故事,最是熱鬧好看。大戶人家辦宴席,多點這一出。
幾位太太和姨太太知道她點這齣戲意在討好老太太,因此,表面子上都點頭說「點的好」,在心裡卻又暗暗地撇嘴冷笑。
方少良正好從戲樓下面走上來,方老太太看到長孫來了,便喚他,「少良,你也點一齣戲吧。」
他一眼瞥過去,看到坐在方怡藍身後的曲醉雲,兩人目光一對,她立刻將視線移開,很不願再瞧他一眼的樣子。他勾唇一笑,「給姑媽辦的酒席,卻讓我點戲,這不大好吧?老祖宗您點過了嗎?」
「老祖宗」這稱呼,全府只有方少良一人這樣叫,每次這樣叫都帶著幾分孫子討好奶奶的味道。
方老太太最是寵溺他,立刻笑答,「你就算是替我點一出好了。」
方少良笑著接過戲牌看了看,忽然歪著頭問曲醉雲,「雲弟喜歡什麼戲?」
她悶聲道:「我平日也不怎麼看戲,對這一點都不懂。」
「也是,還是女人們更喜歡看戲。」方少良聳了聳肩,「其實我也不大懂戲,不過老祖宗既然讓我點了,那我就勉為其難點一出吧,點得不好,你們就不要怪我了。」他對站在旁邊等著人點戲的戲班班主說:「你們班子裡有沒有能唱《木蘭從軍》的?」
班主陪笑道:「大少爺點的這齣戲不常演,不過還是可以唱的。」
「那就這一出吧!不用唱整場,把最精彩的那一折唱一唱就好。」
方老太太在一旁問:「最精彩的是哪一折?」
方少良回頭答道:「就是最後一折,唱的是花木蘭從軍歸來,脫戎裝換紅妝,那一折我記得叫--『驚艷』?」
班主笑道:「大少爺說的沒錯,是叫『驚艷』。這戲是從古詩(木蘭辭)中改過來的,這一折中原詩詞保留的最多也最全,幾位夫人小姐們應該都耳熟能詳,聽上一遍,就能跟著唱幾句了。」
班主領了戲牌下去後,四小姐方麗瑤好奇地問:「這一折中有什麼唱詞是耳熱能詳的?」
方少良用手中的扇子輕輕敲了下妹妹的頭,「你這丫頭平日讀書一定不用功,連(木蘭辭)都沒背過嗎?既然是『驚艷』一折,唱的自然是最後那一段了,你把(木蘭辭)背一背不就知道了?」
聞言,方麗瑤搖頭晃腦地默默背著,「卿卿復卿哪,木蘭當戶織……」
「誰讓你從頭背了?」方苑霞一個白眼丟過去,「從『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開始背不就好了?」
方麗瑤也不氣惱,乖乖地跟著背下去,「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夥伴,夥伴皆驚慌:『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