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屋中的幾個丫鬟這時才戰戰兢兢地走出來,又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只一臉懵懵懂懂地問:「姑太太,老太太已經走了,您……您還不起身嗎?」
曲醉雲蹣跚地走到母親身邊,伸手攙扶,低聲道:「娘,我扶您回去休息。」
方怡藍現在卻不哭了,她呆呆地看著剛才方老太太坐過的那張冰冷石凳,忽然問:「雲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被母親問得一愣,鶯兒在旁邊接話回答,「已經是三更天了,剛剛梆鼓都敲過了。」
「哦……原來都這麼晚了。」方怡藍神情依舊呆呆的,驀然歎了口氣,她自己慢慢站起,看了眼身邊人,「你們都圍著我做什麼?都回去睡吧,特明日……明日還有明日的事要做呢。」
她自言自語地說完話,獨自往屋內走,曲醉雲追到她身邊,低聲說:「娘,這樣也好,您就跟著我走吧,此處本來就不是我們的容身之地。」
方怡藍回過頭,默默地看著女兒,忽而一笑,「是啊,是得走了,這裡不是我們的容身之地。」她伸出手來,摸了摸女兒的臉,「娘是該求你原諒的,好孩子,不要記恨娘的自私無情……」
曲醉雲喉頭硬咽,鼻翼發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了,「娘,哪有孩子會記恨母親的?」
她點點頭,說:「娘總算沒白疼你一場。你先回去睡吧,明日還有好多事要你忙的。」她鬆開手,靜靜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
曲醉雲憂心忡忡地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聽得裡面沒有動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進去再和娘說說心裡話,還是應該離開,讓娘一個人靜一靜。就這樣足足站了近半個時辰,直到腳麻身冷,她才緩緩轉身,踩著一地情寒月光,返回房問。
今日之事驚心動魄,一樁接著一樁,令她疲於應付。方少良的霸道宣告,彩霞閣門前的詭異夜襲,還有老太太的突然發難,似是巧合,但更該是有人預謀。那幕後黑手是誰,她實在是沒力氣去想了,縱然不是沒有線索,但揪出人來又有何用?她本來就是要逃走的,現在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縱然方少良不肯放人,也一定拗不過老太太的決定。
她不禁苦笑。好啊,曾以為天大的難事,在這一場暴風驟雨之後,竟然都可以歸於平靜。果然在這天底下,人人都有括的方法,只看願不願意括著,想要怎樣括著了。
做不成「曲少爺」她一點也不傷心,從此以後她要做「曲姑娘」,哪怕不是小姐也無妨。老太太承諾給的那筆銀子為了娘她會收下,但這銀子總有花光的一天,還要想辦法以錢生錢……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地思考後面要做的事情,可是她太披憊,疲憊得根本不想動一動手指,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娘說的對,明日還有好多事要忙,明日事來明日憂,只是方少良……該如何和他道別辭行?那個人若知道她被趕出方府,自生自滅,會是怎樣的反應?
可她累了,倦了,眼睛漸漸睜不開了,且放任自己睡過這一夜好了,到明日天亮,千難萬難的事都會有個了斷的方法。
於是,這一夜她沉沉睡去,但是次日她才懂得了母親的那句話--「明日還有好多事要你忙的」真正的意思……
那一晚,方怡藍心力交瘁,萬念俱灰,在自己的房中懸樑自縊。她半生畸零,一顆心早已扭曲了大半,強壓著巨大的秘密活著,每日何曾不是擔驚受怕?待母親得知真相,大發雷霆趕她出門後,她心中唯一的寄望也沒了,頓時失去了括下去的希望,便以一死了斷殘生。
當丫鬢們尖叫著從她房中衝出,當曲醉雲迷迷糊糊地跑進母親房裡,那筆直懸掛在半空中的身子已經僵冷,回天無術。
那一刻,她癡了,呆了,傻了,頓時之問覺得天地渺茫,只剩下她獨自一人。母親縱然害她,冷她,嚴苛她,但終究是親娘,是她在世上最親的血親,如今母親撒手而去,老太太又不容她,她似是被折斷了翅膀,轟出雁群的孤雁,舉目四顧皆茫然。
而這一日,方少良卻依舊沒有回來。
這便是緣分啊,緣來如火,緣去如風。她糾結痛苦了那麼久,不知道該不該與他在一起,聽了他的心意又更加搖擺不定,可原來……老天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
將母親之死的消息稟報給老太太,目睹著老太太的震驚和心碎。母親的死,觸痛了這位老人家,她雖然狠心趕女兒出府,但終究是一時氣憤,也沒有想到後果會這樣嚴重。
她的身世真相,老太太已答應替她隱瞞,再不向別人吐露,而母親的自殺,也就當作寡居太久,心病所累,草草遮掩過去。
母親的後事有了交代和托付,曲醉雲再也沒有掛念。
她沒有在人前流淚,她第一次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決定--那天,她拿上早已收拾好的簡單包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方家,去了醉仙居,找到胡老闆。
次日,她便追隨胡沖遠離故土,去了天府,連母親的喪事她都撒手不管了。並非她狠心不孝,而是因她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多耽擱一天,就有可能撞到方少良,一旦再遇到他,她的心便不能像現在這樣堅定。
此一去,山高水長,天高海闊,前路漫漫無邊無盡,將情絲斬斷,孽緣拋卻,她心如死灰,再不願回頭。
只是心中駐留過的那個人,卻是任她怎樣無情地用刀去挖,已挖得心頭傷痕纍纍,鮮血淋漓,卻都挖不乾淨他的身影。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困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第7章(1)
三個月後天府
曲醉雲提著一個酒瓶從酒窖中走出來,一名丫鬢笑咪咪地對她說:「曲小姐,老爺剛回酒坊,正問起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