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比找如意郎君重要。譬如這本奏章裡的,北方的糧食問題;又譬如那本寫的,人頭賦稅的問題;還有許許多多的國事。
燭火微微晃動著,韶明的影子在牆上搖擺不定。她內心有些想法,很想找誰來討論,只是那些大臣,有幾個會想要和她好好談?
不知何故,她想到景沖和。
莫名地,忽然有一種希望他在她身旁的心情。
這時候,他會在吧?不管了。她喚了宮女,讓宮女去把景沖和找來。
不一會兒,景沖和來了,站在她的面前。
「景沖和,今日又留宮?」她問道。
「……不,微臣正準備離開。」景沖和低聲說。他原本正要離開了,宮女跟他說韶明召見,他只好跟看來。
自從那個下雨天,兩日過去了。那一瞬的微小接觸,令他更不知該如何跟韶明相處了。
韶明覺得他有些不利落,但想他在自己面前經常如此,便無細思,只道:「吾有些事問你。」
「……什麼事?」
韶明起身,走至他身邊,背著手,繞著他道:「吾今荷包羞澀,每月總不敷用,該怎生是好?」
聽她不是要提那個下兩天的事,景沖和放下心。但是她的問題,又教人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畢竟,哪個皇帝會荷包羞澀?
為何她總是問他如此奇怪的問題?
「……不如,開源節流?」景沖和想一想。她繞著他走來走去,教他有些分心。「理財之道,不外乎如此。」他說。
「是嗎?」韶明眼神微一閃,在他面前停住腳步,說道:「吾也是如此想的。那你一定也知,開源節流出自荀子的《富國》了。」
她的逼視令他無法直觀,他只得眨了下眼掩飾。
「是啊……」
這反而引韶明注意了。雖然他平常總是不對勁,可今日的不對勁,比以前更不對勁些。身為一國之君,她必須要會洞悉人心,而她也的確時常揣測臣子們的心思。景沖和不是一個城府深的人,相反的,他十分透徹好瞭解,所以,他現在是怎麼了呢?
韶明心忖著。睇看他的瞼,她才發現,她好像沒有仔細地看看他過。
他長得不難看。他不健壯,瘦且高,可並不會弱不禁風;他有張溫和的容顏,舉手投足讓人感覺十分爾雅。
正確地說,他長得是好看的。
她突然覺得,跟右相送進來的那些妖孽比起來,他好太多了。
目光停留在他厚薄適中的雙唇上,心驀地一跳,她想起那日意外吻頰之事。
是了,他定是介意這個而表現如此,她當時也是像現在這樣心跳了一下,但事後卻不覺得應該在意,因為那只是個意外罷了,所以沒讓自己再去想,可這會兒又因他而憶起了。
她忽覺被他不小心吻到的地方有些熱。當日回宮更衣時,她看見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腕,也留有淡談的痕跡。
她心裡有看莫名且無法掌握的動搖,而她並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韶明始終瞅看景沖和,而他已經因為她過久的盯視而不自在透了。
韶明為何要這樣注視他?他不曉得,只是非常地不習慣。她是國君,可也是一個姑娘啊,他不曾跟姑娘家如此親近過。
她無言的審視令他尷尬,想著什麼時候自己先出聲打破這局面,無論如何比這狀況好。正待開口,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他細心地察覺到她似乎有些異樣。
韶明又覺得有點心浮了,終於撇開瞼,說道:「你退下吧。」
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變臉,但她本就情緒不定,而他能離開,是再好不過了,可是有件事要先講。景沖和道:「今上是否身體有恙?如果請太醫看過了,便當我沒說吧。」那瞼色看起來像是稍微感染風寒了。對了,可能是如此,她才會有先前那奇怪的注視,病看的人總是有時會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麼。「……微臣告退了。」在心裡合理解釋過後,他準備離開。
可他這一言,卻教韶明又重新看看他。
……為什麼替自己淋雨的他沒事,而自己卻染風寒了呢?也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究竟是什麼,韶明不自覺地咬了下粉唇,在他踏出御書房前,將他叫住:「等等。」
景沖和停下,轉過頭,看見她噠起眼眸,跟看,又難以捉摸地笑了。
「景沖和,吾命你明日起,午後都到這兒來待一個時辰。」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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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沖和不明白韶明在想些什麼。
她的言語、行為,都沒有一個可循的道理存在,令人無所適從。
午後,景沖和跟看宮女來到御書房,韶明坐在案前,他進入書房等候看,她卻是頭也沒抬過,於是他只能杵著。左邊的小方几上有看用過的午膳,那杯盤狼藉的樣子像是被十分胡亂地吃過了。
他轉動視線,發現韶明案上也相當雜亂,橫七豎八地堆了一大堆書冊和奏本,險險地迭著。
「景沖和。」
景沖和正想,那亂,倒是有點像藏書閣一開始的模樣時,韶明突然喚了他。
「是。」他回過神。
韶明依舊注視看攤在案上的本子,也沒瞧他一眼,道:「你家鄉是什麼樣的?說來聽聽。」
景沖和一怔。
「……比北方溫暖,農耕時節總能見日,花草樹木多,雪季不長。」他不知她要聽什麼,只揀簡單的講。
韶明又問:「你家也是以農為業的?」
「是。」景沖和答。
「你家明明是農戶,你卻跑去做老師,這對還不對?」
「我……」
「吾猜,多半你從小是書癡,家人沒辦法,只得依了你。」
景沖和的口才向來沒有腦袋靈活,他也不愛吵架,給她一陣搶白,便覺語塞。韶明猜的其實沒錯,他是從小就愛看書,不過,他的家人是十分支持他讀書的。
他在心裡這麼說著,又聽韶明問:「家裡幾人?」
「……高堂加一兄一妹,連我共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