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凜神凜心,背脊不由得一顫。
卻見他彎唇淺笑,誠意十足地讚道——
「婆婆這竹杯甚是有趣。嗯……摸起來杯緣厚實,喝熱茶不燙手,底端凹處明顯,應是截取竹節處而成的。用這杯子喝起茶,還帶似有若無的竹香,別有一番滋味啊!」
她猛地甩頭,以為這祥就能甩掉腦中綺思,所以甩過又甩。
不能答話,她只得提起陶壺又往他竹杯中加水,還故意弄出大大小小的聲響,讓他能輕易推敲出她在做什麼,省得他捧茶啜飲要燙了唇舌。
替他往杯中注水時,他玉顏微揚,午後秋光點點鑲金他的臉,那眉、那睫、那幾縷輕動的柔軟髮絲,墨濃般的黑,而深瞳迷離,唇色卻異樣澤紅……
一將陶壺放回小火爐上,她雙肩微垮,艱難吐息。
兩手開始自虐似地捏著自個兒雙頰,一張鵝蛋臉都捏得變形了。
她原想拍打,左右各來個幾記,看能不能把神智打醒些,但到底怕弄出聲響他要追問,只好狠捏自己幾把替代。
他目光挪移,淡淡向她,卻是從她肩上而過,然嘴角的淺笑一直都在,此時似有些笑濃了。
最想知道的是他頭疼與眼疾之症,如今人在眼前,她卻無法問出口。
不能親近,無法不理,這般折騰如同拿心在火盤上煎熬。
定定注視他好半響,最後仍是沉默,她留下火爐暖他週遭,自個兒退開了。
退到屋裡廳上,順道將外頭竹桌上的活兒抱進屋來做。
門仍大大開敞,她邊做活兒邊關照他的動靜,心裡悶堵得難受,她不去理會。
原以為這樣做最好。
一來是圖個「眼不見為淨」,不緊盯他看,自然不會被他攪得心神癡亂。
二來是苗家家僕若回來迎他,她剛好能就近避進內室,不和來人打照面,免得被認出。
只是她心裡算盤打得太理想,偏偏有人選在此時過來尋她。
聽到腳步聲,她倏地揚睫,臉色不禁一變。
「陸姑——唔唔唔!」
那位住鄰近的卓大娘踏進前院,聲甫出,一道纖瘦黑影已從屋內急衝出來。
卓大娘一時間驚愣在原地,嘴已被一隻手捂得死緊。
「唔呃……唔?」用力眨眼。
陸世平細細喘息,猛搖頭,搖得一把過腰的青絲晃得厲害。
頭疼啊頭疼!
這下子情況可辣手了!
第15章(1)
她其實想將卓大娘架走,無奈真比力氣,她應該沒辦法勝得安靜利落,與其又弄出聲響,還不如求大娘別聲張。
大娘瞠圓的眸子一溜晃,見小院子來了男客,那人往她們這兒抬頭,眼神卻淡淡地飄,她正因對方好看的皮相微微一怔,再見那人手邊擱著根長長細杖,頓時瞧出點端倪。
卓大娘指了指秋光中一身閒適的苗三爺,再指指自個兒雙眼,搖搖頭。
瞎眼的?瞧不見?
陸世平點點頭,這才慢慢放開大娘的嘴。
卓大娘指指她,福態下巴朝苗沃萌一努,眨眨眼,笑得有些曖昧。
冤家找上門了?
陸世平忙搖頭,兩手還強調般在胸前胡揮。
她極快地瞥了眼幾步外的苗沃萌,見他捧起竹杯正慢吞吞啜茶,像似漫不經心。
卓大娘大概是頭一回見她這祥焦急外顯,眉遂蹙起,又比手畫腳一番。
上門討債的?
陸世平咬咬唇,乾脆就……認了。她點點頭。
卓大娘「喔……」地歎了聲,總算看明白。心想,債主眼盲,八成沒認出人,她只要不提「陸姑娘」這稱呼,該就沒事的。一想通,略寬的嘴咧出笑,道:「咱是路過,順道進來問問,不知那東西制好沒?幾日後要拿回娘家送人的,若是好了,就先拿了。」
陸世平進屋內將大娘訂製的一隻大大六角朱盒取出。
一見那做工實在的朱盒,卓大娘兩眼都燦光了,捧著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看得仔細,沒得挑剔。
取過好貨之後,她從袖底掏了錢往陸世平手中一塞。
「哪,這是尾數,那就這祥,那……就兩清了呀!」
陸世平攤開掌心一瞧,比原先說好的還少了些,她迷惑揚睫。
「走了、走了,咱家裡還有事忙,你也快去忙吧!」卓大娘揮揮手輕嚷,沒看她,捧著朱盒轉身快走。
她被佔便宜了嗎?
料定她不想出聲,不想被「債主」認出,索性短給她制盒的尾數?
抓著錢,她無奈地抓抓額際,最後只得苦笑。
輕吁了口氣,一下子便釋懷了,欲回屋內,她甫旋過身,背脊不禁一凜。
苗三爺又在「看」人,雖未直接對上她,然目光直通通的,神態似笑非笑。
「能再跟婆婆討杯茶嗎?」嗓調一貫的溫文優雅。
她走近,突然想起忘了拖著腳步,跟著又記起方纔還急咧咧從屋內飛沖而出……他定然覺得古怪吧?
再去看他,看那清朗俊美的五官,實瞧不出個所以然。
替他重新換過茶葉,擺上新茶,她輕輕拉他衣袖。
他再次輕謝,將竹杯捧在掌心裡,湊鼻聞香。
團團茶煙迷濛他的臉,有一縷青絲掠下,虛貼他腮畔,她探指欲幫他撩開,指尖卻顫得有些不像話,苦笑壓抑著,最後仍沒去碰。
一垂眸就見地上的影兒。
他坐著,她站著,兩人影子在午後秋陽下略斜長,上身重疊,彷彿他坐著將她抱住……看得都癡了,她傻傻笑。
突然,男人的影子挪了挪,他上身微微離開她胸前,但頭仰高了……陸世平呼吸一窒,頰面湧潮。因那影子啊,像他正靜靜 索吻,等她吻下。
心跳驟急,她閉眼甩甩頭,連忙站直身子。
即便不碰他,邪思依舊一大堆,遇到苗三爺擋都擋不住。
她舉手又要痛捏自己,竹籬笆外忽又傳來腳步聲。
她本能欲避,怕來的是哪個相識的苗家家僕,結果卻是卓大娘家的小叔。
卓家小叔年歲不大,約二十二、三,她在此落居後,偶爾聽得鄰近的人說起,說卓小叔之前跟隔壁村的姑娘訂過親,但那姑娘福薄,未及過門就病沒了,後來長嫂如母的卓大娘托了媒婆想幫自家小叔另牽紅線,牽了大半年也沒牽成,不是女方家瞧不上,便是卓小叔自個兒不喜愛,婚事便遲遲未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