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遠緩緩摸上她一頭柔軟的青絲。她仍是沒有動靜,背對著他。
他凝視許久之後,再度開口——
「我的妻子是什麼樣的麼?誰都可以只要能助我功成名就,只要能讓……有一天能讓三姓大家族的姬憐憐看,我不輸她。我配得起她,不只配,還能高高在上看著她,我就是這麼一直只想著自己的男人。」
他又盯著她的背影半天,微微俯下身,環住她的腦袋,低聲說道:「……我……我真是吃了一驚,你居然認不了字。這世上怎會有這種人?是笨蛋嗎?姬憐憐原來就是個笨蛋嗎?」他驀然感到身下的人緊繃又排斥他。他連忙道:「我這是心裡話。你不想聽麼?我認識的姬憐憐,原來就是個傻瓜蛋嗎?可是我內心……我內心……其實鬆了口氣,你不是嫌我跛。我出身原就沒你好了。如今只落魄至此,左腿跛了,在你眼裡我還是人渣……如果你真認不了字,也沒比我好上多少……這就是眼裡只有自己的林明遠。現在,你昍白了麼?」
「……只要你認識三字經,我就求娶,我曾告訴自己這就是我對你的最低要求。」
「……天罡派的吳地回來說,他見到姬連上藥鋪,趙捨跟在後頭。我是親眼看見你跟姬連離開的,我腦袋一片空白。你不識字算什麼?一輩子也寫不出一篇三字經算什麼?趙捨看了你的肌膚,毀了你的清白算什麼?就算你被看光又怎樣?林明遠只要姬憐憐活著就夠了……」
「……其他人識不識字,與我何干?姬憐憐不識字,有林明遠在,別怕。」
「……我喜歡你跟認不認字有什麼關係?你就是個傻子,我也是個傻子……」他埋在她的頸肩,聽見她從無聲到後來發出低微嗚嗚嗚的小貓似哭聲。
第10章(2)
以往,他總要與她針鋒相對,非佔贏面不可。他自傲又自卑,心裡是喜歡她的,但非要高一截,逼她先說出口,他面子才過得去;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心甘情願放下他的驕傲。他的自卑。
真要說蠢,他才是蠢蛋。他的人生不管重來幾次。沒有走到下一步,他仍會選擇原有的選項,在沒有姬憐憐千水萬水的背負他前,不管重回以前幾次,林明遠還是會選擇與韓冬結盟,與她錯身而過。人生看似無數通路任君選擇,但只要一個人的心志未變,在他面前的,永遠只會是那麼一條路;只要認定了,他就是一個死不回頭的人。
這一次,如果他不先卸下心防,在往後的日子,他必會後悔莫及——他隱隱有此感覺。
卸下心防,將真心話說出來,實在太難……
再也不會有了。
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讓他感到害怕了。
害怕她不見,害怕她消失,害怕往後的路又錯身而過,而他仍死不回頭……
林明遠一直是半抱著她的。她哭聲是低微的嗚嗚咽咽,狀似不激烈,但她抽搭得十分厲害以致身板震動得凶,他瞟了一眼她的左肩,抿起嘴來。
「……剛當上官時,我去過京城的雲家莊。一開始我還是有想起你的……甚至想你在青門不好過。頭一年的薪餉存在錢莊裡,不是貪來的,就是存在那裡,怕你哪天在青門裡混不下去來尋我求助,後來……我被權勢迷了眼……就將你忘了……」
「……你瞧京城裡那個皇宮裡,人人都認字,卻養出了一群人渣。姬憐憐,你是不是想成為那樣的人?嗯?」
「……我真的很貪麼?我是很貪很貪的。姬憐憐。我現在所貪的。正是我這輩子本不該有的……我偏要得到她,我非要不可。」
「……往後我就住在青山上。你不理我也就算了,我就天天理著你就是。」
「……小貓。你不認字,我替你認;我不懂武,將來你練了內功,就保護著我吧,不准保護旁人去。這種約定。難道你不動心嗎?」
「……不可能有搭不上話的時候。在青門裡,你哪時見過我跟你搭不上話了?你就是個話癆,還愛跟我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去問姬連做什麼?為什麼不來問我?我恨得不得了,你須得討好我才行。姬憐憐,我從蛛網裡脫身,往後你我有了孩子,我萬不會將她當籌碼送人,你說,你眼裡的人渣,是不是還有可取之處?」
高亞男目瞪口呆。
她摸摸自己圓潤的下巴,再瞅瞅姬憐憐很有骨感的小下巴,最後落在那空空的碗上。
擺在一旁的兩個光潔大碗,加上姬憐憐手上那一碗,合計三碗粥。
「姬師妹,昨日你才醒來,今天胃口真是無比強悍……」高亞男瞬間覺得這位師妹是真人不露相。
姬憐憐滿足地喝完碗裡最後一口粥,得意洋洋地說:「也不知道為什麼,今早多我一醒來,胃口大開,就連傷口也沒有昨日初醒時痛呢。」她的聲音還是沙沙的,卻不似昨日的氣若游絲,而是偏向那種大哭一場後聲音被吃掉的感覺。
高亞男認不出她是哭後失聲。師姐妹間就算再好,也不會特別鑽到對方的心看究竟,就連今早—見姬憐憐一雙兔子眼,她也只當痛得受不了才哭上一哭。
「這難道就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好漢不怕病來磨啊。」她們用早飯是讓店小二送進房的,高亞男很慶幸自己胃口向來好,預先多叫了兩碗,要不然,她實在不好意思一直叫小二哥來回跑。
這一次姬憐憐沒有大怒更正那是叫好漢只怕病來磨。反正就算她偶爾說錯……也沒有關係吧。
「你表哥倒是細心,說你重傷,青袍太單薄,定要讓你換上年衣,否則容易病情加重的。看,這料子夠暖吧,嘖嘖,用錢不少啊。」
姬憐憐沉默一會兒,輕輕嗯一聲後,問:「他買的麼?哪來的錢啊?」
「他借來的,跟趙師姐借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