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婆婆吃力掏出一隻小瓶,換取狴犴放手。他接過瓶子,確定裡頭所盛,是鳳仙所失之物。
他看見一隻小小綵鳳,煙般的朦朧,在瓶內飛舞。
黑婆婆趁他分神,專注於瓶身以及鳳仙身上,她狡獪地逮中機會,逃之夭夭。
黑袖為翼,唰然騰飛。
狴犴能阻而不阻,冷冷看她飛起,直至半空,準備揚長而去……
他擊出一道氣芒,朝正回過頭嘲笑他們的黑婆婆,她閃避不及,直接命中。
黑衣上綴滿的鳳凰彩羽碎散四飛,黑婆婆狼狽踉蹌地化為黑鴉,振翅逃離。
「這一擊,百年之內,想幻化人形,絕無可能,看你如何再以甜言,誘拐單純之輩。」
給黑鴉精這樣的教訓,勉強算夠了。
狴犴收回眸光,轉向鳳仙,她站在樹蔭間,大大的眼瞳裡,有些慌,有些無措,彷彿對許多的事還未能通盤承受。
他步向她,小瓶子交到她手中。
只是一個包裹她雙手的動作,就教慌亂的她安下了心。
「別再把它交換出去。」
「好……」
不敢相信,這輩子還有機會……失而復得。
「也別再傻傻信人,錯把惡人當善人。」
「哦……」她仍是只能點頭。
打開瓶塞,任裡頭的輕煙竄回體內,
飛翔,那股輕盈充斥四肢百骸。
身體飄飄然,心緒亦同。
釐清事實後,不再混沌、不再無知,終於弄懂自己何以變成今日情況,雖稱不上開心,起碼比茫然來得好多了。
「我好驚訝,真相……竟是如此。」
她怎麼也想不到,鳳香會嫉妒鳳儀,並找上黑婆婆……
「我還以為是我生病了,對自己做過的事沒有記憶。」鳳仙輕歎。
「你確實挺倒霉,在這當中,無端被扯進。」
也是最無辜、吃最多苦的一個……
鳳仙聞言,搖搖頭。
「最倒霉的……是鳳儀姊姊,她沒做錯任何事,卻連性命都沒有了。」鳳仙還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為,她的生命延續著,才有機會遇見狴犴。
「你要回鳳族去,道出實情,指認真兇,以換取幽禁之刑免除?」
「呃?我……我沒想這麼做。」鳳仙一臉訝異,對於狴犴提及的方式。
「你沒想?」他皺眉。
「再怎麼說……鳳儀姊姊確實是我……這是無法掩蓋的事實,而且說出實情,鳳香如何是好?她在鳳族就待不下去了……」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擔心別人?!」
管別人如何是好?
別人可曾管過鳳仙如何是好?!
「我在牢裡之時,鳳香最常來看我,雖然後頭幾年,她不再來了,但我記得她與族裡雄鳳共結連理,育了幾隻小雛鳳。」
那時,鳳香每每到來,眼中總有莫名水光隱隱閃動。
鳳仙單純認定那是同情,現在回想,才知道……
那是歉疚。
「如果說出來,鳳香所擁有的,就會被破壞掉了……」
「此時,是憐憫他人的時候嗎?!」他真想狠狠地敲醒她。
「不,不是憐憫,我沒那種胸襟……只是,我能夠否認,我完全置身事外,與鳳儀姊姊的死,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她做不到,尤其親眼從水鏡裡,看見始末……
鳳仙豁達一笑:「會為我難過、掉淚的人,已經面臨過一次傷心,隨時日流逝,慢慢接納了事實,不如就讓一切維持現狀,似乎對大家影響最小吧。」
狴犴正欲教訓她,聽她說的是哪門子蠢話?!
因為痛過了,所以不要讓別人也痛,反正傷痕已留,就別再去砍別人一刀?!
她真以為,幽禁終身是件雲淡風輕的小事?!
她真以為,會為她難過、掉淚的人,已經沒有了嗎?
但,他連開口罵她的機會都沒有。
晴空之間,大批鳳族武士飛翔而至,幾人盤旋,幾人斂翼,落了下來。
應是狴犴領著她飛過棲鳳谷時,被他們發現,便尾隨跟來。
其中一人,箭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重摑鳳仙一耳光。
「你還要做出多少蒙羞之事?!」
「大哥……」她怯怯喊。
「竟連逃獄這種無恥事,也敢去做?!」他揚手,又要再打她。
這回,狴犴及時阻止。
「這是我們鳳族家務事,龍子毋須插手。」鳳仙兄長先是一瞪,先兵後禮:「感謝龍子替我們帶回逃犯,接下來我們自行處理。」
感謝完畢,可以滾了,沒你的事。眼神如是說道。
「別再對她動手動腳。」狴犴瞪回去。
鳳仙兄長似乎看穿,狴犴對鳳仙的重視,故意將話說得很重:「待押她回鳳族,你以為幾個耳光,就能輕放她嗎?」
果不其然,這只龍子臉色變了。
「把人押回去!」鳳仙兄長吩咐其他族人。
若不快押走,狴犴一臉陰鷙,一副準備動手搶人的模樣。
幾名鳳族人箝制住鳳仙雙手,怕她掙脫。
她動也不動,任由他們縛手。
在被帶離之前,鳳仙回眸,臉上帶笑,眼眶卻好濕潤。
望向他,笑與淚,並存。
她不許自己露出眷戀不捨,不可以讓他覺得困擾。
她鎖住淚,只給他笑顏。
「狴犴,保重哦。」
終章(1)
終章
「鳳仙!鳳仙!」
牢門外,傳來鳳雲的連續叫喚,一盞火燈帶來微弱的光。
鳳仙由睡夢中惺忪甦醒,小嘴咕噥:「……好可惜,快要吃到狴犴的嘴……」
嗚,那麼美、那麼滋補的夢。
門上鎖鏈鏗鏗作響,由柵上卸下之聲,迴盪深牢。
「說什麼夢話?!將自己梳洗乾淨,衣容整齊些,動作快!鳳主要見你!」鳳雲留下話,開了門鎖,轉身上梯,爬回地面。
鳳仙完全醒了。
「鳳、鳳主要見我?」
「對!」鳳雲已不見身影,聲音從上方傳下來。
「為什麼?以前關上數十年,鳳主一次也沒傳喚過我呀……」鳳仙問,這一次鳳雲沒回她,想必已經爬很遠了。
重新回到牢中,應有月餘……除非她過得太渾噩,不知年年月月,錯把十年當十天……
她只知道,這段時日沒有人來見她,雖然每日一頓膳皆有送來,但也是匆匆來、匆匆走,不會刻意與她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