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寂寂,丫鬟睡得正酣,渾然不知僅僅隔了一扇門,門裡的人兒是心下既酸又甜也怨,門外的那人卻是苦惱再三,對月長吁短歎。
顛鸞倒鳳第四式分冰破玉花兒開,呀呀誰難捱。
一大旱,夏迎春的早飯內容突然多出了紅棗人參雞湯,烏骨雞湯、燕窩湯、鮮魚湯、滋陰潤肺雪蓮湯……擺滿一桌子都是燉湯,反而把慣常的饅頭和小米粥、三樣小菜全擠到了角落去。
「這是幹什麼?」當她水牛投胎來著?
「迎春姑娘,這是相爺吩咐了廚下給你做的呢!」服侍她的丫鬟小箋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耳畔道。
小箋和守側門的三等護衛元子眉眼多年,在夏迎春的推波助瀾下配對成功,所以早早一掃了當初對她的提防,完全掏口挖肺地將她當成了自家主子。
儘管心知文無瑕在愧疚之心一定會對自己有所表示,可是見到這滿桌子的滋補燉湯,夏迎春還是忍不住臉頰燥熱了起來。
「咳!」她努力維持「這也沒什麼大不了,一切早在本姑娘預料中」的鎮定,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歡喜,「嗯,相爺……還挺上道的。」
「迎春姑娘,有件事兒不知道婢子能不能冒昧一問?」小箋看著她的臉紅,猶豫地道。
「你說。」
「你和相爺是真的嗎?」
夏迎春聞言,笑容倏地消失了。
「迎春姑娘你別生氣,婢子沒有不信你的意思,只是只是」小箋有些慌了手腳,吶吶道,「相爺的性子和你的天差地別啊,」
「你是要問,他當初怎麼會看得上我?」她略帶嘲弄地問。
小蔓忐忑不安,又是疚色滿滿。「並不是說姑娘不好」
「我明白。」她沒有生氣,只是心裡難免有些疲憊。
沒錯,她厚臉皮,她形客無狀又蠻橫不羈,還主持著間家傳的青樓妓院,書讀的也不多,往來見識的大多是商賈之流,生平除了他之外,遇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是石城的九品縣丞。
這些時日她住在相府,雖然未曾到城裡其他地方走走晃晃,也知道天子腳下,隨隨便便一個招牌砸下來就能打中十個八個正四品以上的大官,哪一個拎出來都比她這小小鴇娘強上百倍。
而文無瑕貴為宰相,就是萬年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百官之首,身份貴重,衛是王下第一才子,讀過的書可能比她手下花姑娘們接過的客人還要多上千倍,像這麼名滿天下,驚才絕艷的文相爺,怎麼會喜歡粗俗不文的她?
可起初,他就是他,沒有名字,沒有身份,卻在重傷高燒病痛纏身時,仍然那般意志堅忍,百折不撓,不管藥有多苦,傷口有多疼,他望著她的眼神永遠如月華般皎潔澄澈,帶著一抹清淺撫慰的微笑
小春姑娘,我不痛,你別難過。
藥不苦,真的,我好多了,你也別太擔心了。
生死由命,只要心安便好,你莫在意。
「其實,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不會來。」她苦澀一笑,低喃道。
雖只和他短短相知相守三個月,但她也知足了,只是在知道懷了他的孩子之後,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寶寶淪落到和自己同樣的下場,做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兒,自懂事起除了娘親,從未見過親爹一面
「迎春姑娘?迎春姑娘?」
夏迎春回過神來,蒼白嬌容上脆弱一閃而逝,隨即強自展顏嫣然一笑。「總而言之,當初就是瞎打誤撞,讓他這一朵鮮花不小心插到了我這坨牛糞上了,如今生米煮成熟飯,誰也賴不掉誰了。」
小箋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好半天才擠出了一句:「婢子還是希望姑娘和相爺圓滿的。」
「承小箋吉言。」夏迎春揮去心頭的悵然,再度拿出打死不退的精神,刻意哈哈大笑道:「要是我真能心想事成,等你出嫁時,我就包個大大的紅封包給你添妝!」
小箋臉紅了,扭扭捏捏道:「婢子還早。」
「還早?元子昨兒不是偷偷塞了柄定情簪子給你,當我沒瞧見呢?」她笑得好不曖昧。
小箋羞得一跺腳,跑了。
「喲,寶寶你瞧,小箋姊姊還害臊咧!」夏迎春摸著回肚子笑得前俯後仰。
可笑著笑著,突然又覺一陣悲從中來。
「寶寶,那我們呢?」
她自懷裡掏出了個物事,看著上頭的繡線紋,眼眶一熱,低聲道:「還得等多久,你爹爹才會想起我們?」
那是一方洗得有些褪色的大帕,上好絲綢所做,邊緣一角用銀線繡了個小小的「文」字。
如果他記得她,這條帕子便是能見證他們之間情緣的信物。
如果他還是記不起她,那麼就算這條帕子繡上了個「文」字,也依然不足為憑,無法取信於任何人。
「守諾,我會一直等你,一直等你記起來的那天」她眸底淚霧剛現,又硬生生眨了回去,堅定道「在這之前,誰都別想趕走我,就是你也不行。」
第4章(2)
早朝之後,文無瑕衛進上書房幫清皇處理政務國事,而後回到政事堂,接見了一批待分發至各州縣的官員。
如此這般忙到了過晌午,他端起茶碗喝了口香片潤潤喉,忽地想起了一事。
「阿紹。」他看一旁精明幹練的青年隨從一眼。「還是沒找著前次江南隨行的相關人等?」
「回相爺,屬下已查明,當時八名護衛皆於四個月前被借調到了漠北狄親王府,一名官員因丁憂返鄉回南藩了。」房紹微躬身恭敬稟道,「屬下本是一路跟著您的,可後來相爺命屬下百里加急回京覆命,所以當中有一段時日不曾隨待」
「也就是說,十天半個月內是尋不出人問問當時究竟的。」文無瑕微感困擾地揉了揉眉心。
漠北路途須走上半年,南藩也差不了多少,就算快馬加鞭命人傳令相詢,這麼一來一往,最快得到回音也還要四、五個月,若是飛鴿傳書那丁憂返鄉的官員不知居於南藩何處,找也不易,而漳北狄親王秦懷月偏又是個亦正亦邪、霸道古怪的脾性,上回返京偶在宮宴上一會,因他拒絕與之拼酒,便憤然砸了杯,指著他鼻子大罵「老子平生最痛恨滿口之乎者也軟趴趴的酸書生,沒想到你他娘的也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