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忍住了衝動,硬生生地改口道:「不知夏姑娘想吃什麼?」
「魚。」夏迎春眸底浮現一抹似感觸、似幸福的柔軟笑意。「以前你做的西湖醋魚我總嫌酸,可現在一定合胃口。」
文無瑕正想再次解釋那人不是自己,卻見她目光裡暖若春水的笑意忽而蒙上了一層霧氣,素日的嬌艷囂張再不復見。
「真以後後再想,也吃不著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怔怔地看著她,一時間,競有些恍惚了。
文無瑕當然沒有當真為了她一番話,就挽袖洗手做羹湯。
因為文家祖訓之一便是「君子遠庖廚」,為此,他更加確信眼前這位小婦人絕絕對對認錯人了,他文無瑕生平從未踏進廚房一步,又怎麼會做那西湖醋魚?
但他還是帶她到城裡以魚鮮馳名天下的「百味樓」,點了一整桌以魚入菜的招牌料理。
文無瑕告訴自己,這桌菜是點來給她肚子裡孩子吃的,不是因為她這個人。
「夏姑娘,請用。」
坐在可憑欄眺望湖面煙波美景的雅座廂房內,他手執玉壺,為被此斟了蓮子釀。
「哇!」夏迎春眨了眨眼,看花了眼。
糖醋魚,酸辣魚,梅子魚,酸瓜魚,豆釀魚……口味不是清爽的酸甜,便是開胃的香辣,引得她饞蟲大作。
她也不客氣,舉著便埋頭大快朵頤,吃得噴香。
饒是文無瑕心緒微郁,可見她吃得這般滿足歡喜的模樣,眼神也不自覺柔和了起來,嘴角輕輕上揚。
她真是他私定終身的妻嗎?
他險些被入口的蓮子釀嗆到。
夏迎春夾魚的動作一頓,抬眼關懷地望向他。「怎麼啦?」
「沒什麼。」他搖搖頭,忙放下茶碗,定了定神。
「咦?你都沒吃呢。」她這才注意到他絲毫未動筷,隨即自以為恍然道:「我記得你一向不喜歡這些酸湯辣菜的,還是我讓他們做幾道清淡的來?」
「不。」他清了清喉嚨。「不用了,我不餓。」
「不可能不餓的。」她慇勤熱切地道:「看我,只顧著自己填飽肚子,倒忘了你在外頭操勞奔波,肯定比我餓得狠了,小二……」
「我說不用了!」文無瑕正惱自己莫名亂了的心緒,衝口而出的語氣裡,嚴峻不悅畢露無遺。
她嚇了一跳。
他頓時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口氣不佳。「呃……」
「也對,想你堂堂宰相金貴身份,自是不屑與我一個小女子同桌共食的。」她看著眼前白袍翩翩,恂恂爾難,卻已是異樣陌生的他,目光一黯,諷刺之餘有些苦澀地道。
以前守諾都會目光溫暖地看著她吃飯,一面盯著不讓她胡亂挑食,一面細心為她布菜。
以前她總嗔他管得太多,可現在,他再也不管她了……
因為此刻在他眼裡,她就是個陌生人。
她眸底浮現的傷心令他他胸口一緊。「不,我並非嫌棄、不屑」
「你對我,真的連一點點的印象和眷戀都沒有了嗎?」她直直望著他。
他聞言,沉默不語。
自己雖不願雪上加霜,令她痛上加痛,可怎麼也無法撒謊,拿假話安慰她。
「是啊,你都說你不認得我了。」夏迎春眼神有些恍惚,低聲道「那就是全都忘光了呀!」
明明都知道,也明明痛自己說好了,別把他的疏離戒備太當一回事,那她為什麼還會這麼難過?
一時間,那淡淡的壓抑和悲傷沉沉地籠罩在廂房裡,他們誰也沒說話,唯聞偶有清風而過,簷下懸掛的竹片兒輕輕相擊,
像是敲在心上。
「對不起。」他低歎。
對不起,我不識得你。對不起,我不是你惦念、找尋的那個人。
她豐美如月的小臉緋色盡褪,徒留一抹蒼自,凝望著他,像是有萬語千言,卻沒個說處。
又是一陣靜寂,良久後
「吃吧。」他夾了一片魚肉置入她碗中。「還是身子要緊。」
她眼眶一熱,握筷的指節顫動著,急急撇過頭去,掩住了感動欲墜的淚意。
臭傢伙……薄倖男……王八蛋,哼,現在才這麼溫柔,剛剛都幹嘛去了?
「哼,別想靠幾條魚就讓本姑娘放過你!」她抓起碗,狠狠將那軟嫩魚片扒進嘴裡,惡聲惡氣地道,「總之沒給我們母子一個交代,我們這輩子就纏死你你信不信?信不信?!」
他愣了下,然後歎了口氣,認分地點點頭。
「信自然是信的,文某從未懷疑過姑娘死纏爛打這方面的能耐。」他心情沉重,面色糾結。
夏迎春聞言大怒,纖手指著他鼻頭,然後又突然哈哈大笑了出來。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你噗無奈的表情哈哈哈哈真好笑」
文無瑕溫雅俊容瞬間黑了。
果然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刁婦,真是刁婦啊……
第3章(1)
其實,自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之後,夏迎春一開始不是不震驚的,雖然憑著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股意氣「殺」進了相府,硬要他給他們母子一個變代,可是這幾日住了下來,她漸漸感覺出了這兒和石城家裡,到底有多麼不同。
非但宅院園林大了十倍不止,規矩禮節也多了數十倍,連隨隨便便題在亭台樓閣匾額或門柱上,那字跡龍飛鳳舞的對聯詩詞,都比她連輩子認得的、見過的字還多。
宰相名府,詩書世蒙,果然不是爾爾啊。
儘管府裡下人在文無瑕的吩咐下,盡量拿她當貴客看待,可是從他們時不時瞥來的視線中,她還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們的憤慨、不齒。
饒是夏迎春臉皮厚如城牆,有時也不免會小小的沮喪一下。
「還是在怡紅院裡和眾姐妹耍完有趣多了。」她喃喃自語,繡花鞋踩過一級又一級的石階。「聽聽小曲,喝喝小酒,打打馬吊,賺賺她們的皮肉錢,日子可快活了,哪像現在,吃飽了飯也不知道能做什麼,連說句話的人都沒有。」
她開始懷疑文無瑕連幾天不見人影,刻意把她晾在這府裡是別有心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