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英霞有挫敗感,不知道這麼愛下去對不對?還是該趕快煞住?他的戀愛觀,太飄忽了。她在心態上,難以跟隨,掌握不住。對於掌握不住的東西,她想,是不是寧可不要,省得投入越多越傷心?
後來,他們都睡著了。
何淮安一直將戴英霞攬在懷裡。可是這次,戴英霞不覺得溫暖,反而覺得彼此距離如天涯海角。
凌晨兩點,戴英霞的手機突然響起。怕吵醒何淮安,她跑到陽台說話,是王彎彎打來的。
「怎麼了?」戴英霞惶恐,深夜的電話令人緊張。
「明芳在警察局,你快來。」
「為什麼?」
「好像是蕭華的媽媽報案的,說是被威脅,明芳跑去人家那裡鬧,你過來再說,我在出租車上就快到了。」
戴英霞蹉手蹉腳地穿上衣裙,拿了皮包,悄悄開門--
啪!燈光猝地亮起,何淮安捻亮立燈,他坐起來,看著戴英霞。
「這麼晚去哪?」原來他已經被吵醒。
「你睡吧,我去一下警察局,明芳出了事。」
「我載你過去。」何淮安說著就下床穿上衣褲。
戴英霞站在門邊看他。「我自己搭出租車,你睡吧。」
「胡說什麼。」他穿好衣褲,走過來板著面孔訓她。「凌晨兩點跑出去,還自己搭出租車,不知道要叫醒我嗎?」
戴英霞冷冷地說:「看你睡得舒坦,不想打擾你的『那片天空』以及『個人空間』。」
何淮安覷著她,忽然非常狠地掐她屁股,她痛呼。
「很痛欸。」
他笑了。「女人就是小心眼。」
「喂!」
「唉,怪不得都說女人麻煩。」
「你夠了喔,我沒要你麻煩,我不給你麻煩行吧?」
「過來--」他握牢她的手,帶她出門。「你一個人晚上搭車要是出了事,才真的給我添麻煩。還有,我醒來看不到你,你是打算讓我擔心死嗎?還有,護送女朋友,保護自己的女人,是身為男朋友的責任。」
何淮安一邊罵,一邊牽她出去,他拉開車門,將她推進去。
戴英霞坐入車內,繫上安全帶。
何淮安發動汽車。戴英霞看著他,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他笑了,瞪她:「這下又高興了?」
「唔。」戴英霞點點頭,有點孩子氣地笑咪咪。
「嗟--真情緒化。」
戴英霞微笑,看他開車。這時候的何淮安,又是一級棒哪。
趕到警局,看到江明芳的狀況,戴英霞驚愕。
「怎麼弄成這樣?」
江明芳癱靠著牆面坐在長椅上。才幾天不見,豐潤的臉頰凹陷,眼窩黯淡浮腫,眼皮更腫成兩倍大,八成是哭壞的。她兩眼茫然,目光呆滯,見了朋友來,也不打招呼,只是空洞地盯著前方,喃喃地重複說著:「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戴英霞哭出來,何淮安握住她的手,默默傳遞溫暖。
王彎彎跟警察斡旋完畢,氣呼呼過來。「為了個爛人這樣糟蹋自己,她瘋了我看。」
那個明朗愛笑的江明芳死掉了,眼前是渾身酒氣,頭髮乾燥紊亂,穿著男人的寬版睡衣,赤著雙腳,腳底骯髒,神色渙散,手足還微微地顫抖,不知是不是太久沒進食?
王彎彎跑過去,站在江明芳面前,插腰瞪她。「喂,瘋也有個限度,拜託你爭氣點,人家劈腿了也不要你了,還鬧到人家爸媽家去幹麼?哭鬧到讓警察押上車?這樣糟蹋自己有比較舒坦嗎?」
江明芳緩緩地將視線移到王彎彎臉上。「蕭華被那個女人騙了,那女人不好,會害了蕭華,我讓伯母勸勸他--」
「勸個屁,人家要是向著你就不會叫警察攆你走了,你看你這樣子,跑去只會讓他們嚇到,慶幸兒子甩了你!」
「為什麼他不跟我認錯?為什麼他不來安慰我,我快活不下去了,為什麼他還能正常上班去約會去吃飯,他不可以這樣,不公平……」江明芳啜泣。
「不要哭了,想想非洲難民,想想日本大地震,你只是失戀好嗎?」
江明芳大叫:「管他什麼非洲難民管他什麼大地震,我江明芳的悲傷就是我江明芳的悲傷,我就是很痛,我很痛還不能哭嗎?關世界什麼屁事,你閉嘴!」
「確實是不關別人的事,也不關我王彎彎的事。我受夠你這鳥樣了,在我這個無父無母只能靠自己的人眼中,你為了個男人墮落成這樣就是吃飽太閒!我不管你了!」王彎彎轉身走。
戴英霞攔住她。「別這樣,她已經夠難受了。」
「別告訴我你也支持她這樣糟蹋自己!」
「我不是,我只是覺得明芳現在……我是怕她會想不開。」
「她現在跟死了有什麼兩樣,我看了就火大,我--」忽然,王彎彎住口,看著江明芳。
戴英霞見她驚訝的模樣,轉身,看何淮安脫下他身上的薄外套,蓋在只穿著睡衣的江明芳身上。
江明芳呆呆看著他。
他扶江明芳起來,問一旁做完筆錄的警察:「請問可以帶她走了嗎?」
「喔,可以。但是你們要看好她,對方有備案了,不要讓她再跑去人家那裡鬧。」
何淮安點點頭,又問:「可以跟你們借雙拖鞋嗎?」
警察拿來一雙室內軟膠拖鞋,何淮安蹲下,幫江明芳穿上。戴英霞跟王彎彎在一旁看著,戴英霞看江明芳雙腳都是髒污泥,可是何淮安毫不介意地幫她把鞋穿上。
何淮安套著拖鞋時,微笑跟江明芳說:「走吧,很晚了,回家睡覺了。」
他對江明芳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好像這不是她江明芳最悲慘的時刻,好像她的醜態他全沒看見,好像她很正常。「你也累了吧?回去躺著,躺著舒服,然後想哭的話再好好地哭。」
江明芳看著這溫暖的眼神,這安然的微笑,她胸腔一緊,放聲哭。
是,她累她痛她不想活,她在掙扎著要活下來,可是她必須瘋一瘋,因為她太痛了。她不要聽訓,什麼愛自己,什麼自尊心,什麼非洲難民、地震難民,那些離她此刻的痛太遠,她只需要被理解。結果是這個不熟的男人最體己,多荒謬,只有他沒叫她振作,沒批判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