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英霞說:「我啊,相信戀愛是會進化的,有過幾次失敗的經驗,會讓我們跟真愛越靠越近,挑男人的眼光也會越來越好,談戀愛的技術更會越來越純熟,然後我們會--」等一下,手機響了。戴英霞看著手機,江明芳跟王彎彎也看著她的手機。一聲、兩聲、三聲--
戴英霞驕傲地說:「這個邱世威最近狂追我,八成是要約我吃飯。」
「第五聲了,英霞!」江明芳喊。
戴英霞這才悠哉悠哉地接聽電話。「哈羅?……哦,邱先生,明天啊?我要看看時間喬不喬得出來欸。」
戴英霞笑咪咪地跟邱先生哈啦,江明芳咕咕笑,王彎彎翻白眼。這就是戴英霞的戀愛守則之一,凡追她的男人打來的電話,響過五聲才接,絕對不要給對方一副窮等他來約的感覺。物以稀為貴,人難約才贊。總之,人性就是這麼賤,幾番大徹大悟後,她學會耍手段,成就她的女神之路。
現在的戴英霞,不能想像當初自己也是那種以男友為主的弱女子,用情太深,失去自己,等到一日發現男友變心了,每天發狂打電話,神經兮兮搜尋男友劈腿的證據,證明被男友背叛後,還可憐兮兮地選擇原諒只要男友回來,那時連離開的力氣都沒有,自尊踩在腳下不堪回首。
戴英霞再不會那樣傻了,心疼最愛的男人到最後痛的都是自己,誰又來心疼自己了?現在她對追求她的男人任性,下意識地想安慰過去失戀的自己。她聽過何韻詩的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歌真好聽,歌詞很入心。戴英霞想著,女人變得狠心,也是失戀淬鏈出來的啊,毫無心機的戀愛又得到什麼呢?
今晚她跟好友聊到十點多回家,她打算洗個澡,早早上床睡。可一進家門,看到媽的男友焦叔也在,心情立時緊繃。
焦叔比她更緊張,本來癱在沙發吃洋芋片看電視好逍遙,看戴英霞進門,他倏地從沙發跳起,肥胖的身軀碰落茶几上的杯子,杯子鏗地一聲摔碎。焦叔脹紅面孔,蹲在地上收拾,滿頭汗,白色泛黃的T恤被汗浸濕黏在鬆弛皮膚上,慘不忍睹。
戴英霞尷尬。
焦叔慌亂地朝她喊:「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不小心把杯子都打破了。你要不要看電視?遙控器給你--」又慌亂到處找遙控器。「放到哪去了?剛剛還在啊!」
「沒關係你看就好了。」看他緊張,怕給他壓力,她擠出笑容。
「你媽臨時被叫去輪大夜班--」焦叔拿抹布抹乾地板,手也沒洗又衝進廚房端來好大一碗湯麵。「我跟你媽晚上煮了什錦面,湯頭是我親自熬的,你媽說你常加班要補一補。來,你喝--我從電飯鍋拿出來還熱著。」
不要吧?戴英霞驚恐地看焦叔很熱情地把海碗湯麵呈上來,按在碗邊緣的拇指指甲深陷湯裡,而其他露在碗邊的指甲縫全是黑垢,他慈愛地笑咪咪端來愛心湯麵,戴英霞不感動,還一陣反胃。
「我晚上吃過了,我不餓--」她驚恐地閃躲湊來的碗。
他一直把碗湊過來。「這個湯很補,對你很好,你媽叫我一定要盯著你吃,她說你太瘦了,來,坐下喝--」硬把碗公塞給戴英霞。
坐下?戴英霞雙手捧著海碗,看著沙發。坐哪?上頭都是洋芋片碎屑。
焦叔發現她的視線,又暴走起來。「我馬上整理乾淨!」
他大動作拽下軟墊,劈哩啪啦猛拍沙發,塵埃飛揚,戴英霞忍不住打噴嚏,湯就濺出來了,焦叔見了湊去接碗,戴英霞閉著眼不知他伸手過來轉身要拿衛生紙,於是兩人撞在一起,湯麵撞翻了,湯汁潑在戴英霞身上。
「喝?!」焦叔倒抽口氣。「唉呀,怎麼辦!」抓起剛抹完地的抹布就要朝她撲--
「STOP!」戴英霞終於大聲喝止。「冷靜,不要動。」再搞下去,她會發瘋。
焦叔尷尬地站定,紅著臉,杵在戴英霞面前。右手抓著抹布,一額汗,眼看他窘得連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戴英深吸口氣,拿出專業秘書的冷靜口吻說:「不要緊,套裝可以送洗,面我放著餓了會吃,沙發的屑屑不用急著清。晚上我要趕一份報告,需要查數據所以等一下會去7-ELEVEN趕工,在房裡工作太放鬆我會有惰性,我很晚才會回來,所以你現在坐好,繼續看電視吃零食不用招呼我。來,坐下,對,不要動,坐好。」戴英霞將他按回沙發,遙控器塞進他手中。「繼續看電視,當我不在家。」
在焦叔抱歉的目光中,戴英霞很快地閃回房間。靠在門扉,長吁。真是,比上班還累。這個十八坪大,兩房一廳的小公寓,已經夠窄,還多個不熟的男人,別說她不舒服,焦叔也不自在。
戴英霞打開燈,書桌立著爸爸的照片。爸爸戴青山坐在他珍愛的白色鋼琴前正在彈奏。他過世時,戴英霞才一歲大,跟父親的記憶,全是從媽媽那兒聽來的。
爸爸是留美回國的鋼琴名師戴青山,大媽媽十五歲。父親原是有婦之夫,卻愛上自己的學生。在保守年代,這不倫戀鬧得沸沸揚揚,造成爸跟原本的家庭決裂。離婚時,因為內疚,將財產全給了原配,只帶走那架白鋼琴。在長輩及家人的不諒解中,他跟媽媽結婚,同年,戴英霞誕生。這段始終不被祝福的戀情,只維持兩年,戴青山在一次嚴重的藥物過敏下,驟然離世,留下才一歲多的戴英霞,和二十歲就成為寡婦的媽媽。
媽媽認命地承擔悲劇的結果,總說這是她的報應。戴英霞也曾問媽媽,倘若時光倒流,還會跟爸爸不顧一切戀愛嗎?她說絕不會。可是當年才十八歲的媽媽,那時面對愛情就像被海浪捲進漩渦裡,被爸爸深深吸引,暈頭轉向。等她醒了,冷靜了,才知道怕。知道怕的時候,讓她不顧一切投奔的男人已經死了,而她依靠的原生家庭也斷絕來往,她忽然間成為一個小孩的媽媽。她可憐的媽媽,就這樣孤立無援地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