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她的視線仍因為直視太陽太久而濛濛亮亮的,因此沒發現那條迴廊旁鋪了一整條的白玉圓石,她跑得太快,猝不及防地腳底踩了顆滑動的小石子,整個人往前撲倒……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直覺的放開水桶要扶住她——
一切都來得太過剛好,他傾身,她撲倒,那一桶水讓她的手一推,全往他身上潑了過去,但她也沒有倖免,身子硬生生的迭了上去,直接撞進一堵硬邦邦的牆,不對,是一個寬厚堅硬的胸膛。
好痛!她唉叫一聲,其實不只撞疼了臉,就連胸口也疼。
「沒事吧,姑娘?」男人被她這一撞,成了墊背,著地的後背一樣發疼。
「是你有沒有事吧?」她仍疼著。
她的柔軟壓在自己的胸口上,誘人的起伏一上一下地推擠著他的胸口,男性本能引發了純粹的身體慾望,男人略顯無措,「我沒事,但姑娘可能得先起來……」
他困窘的嗓音讓傅沐芸猛地意識到自己還壓在他身上,她身子一僵,抬頭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嚇得她大叫,「啊,對不起。」
她急急起身,伸出右手,「我扶你——」
男人看了她的小手一眼,搖搖頭,勉強地拐著腳站起來。
她縮回手,粉臉嬌紅,困窘不已地說︰「對不起啊,我想幫忙的,可看來幫倒忙了。」
他的衣裳全濕了,臉上還有水珠,但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剛剛壓了他,身上的衣衫也半濕,黏貼在身上。
不過這一撞,視線倒明瞭,眼前的男人真是一個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五官俊雅、眼神溫暖,身著一身大襟袍服,再披了外褂,身形顯得修長俊逸。然而,見他走了幾步俯身拾起倒地的水桶,走路一拐一拐的,跛得厲害,她不由得為他難過起來,明明是個俊俏不凡的人,但就壞在這右腳,迫得他在行走間無法利落而優雅,明顯殘缺,老天爺也太捉弄人了!
在她打量間,男子已挺直了腰桿,但因右腳受傷的關係,整個人看來還是有些傾斜的。
看清楚她的面容,男子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你是……」
「哦,我是新來的丫鬟,我叫傅沐芸。」
「聽你的口音是打京城來的?從那麼遠來工作,是投親不成?」
她搖搖頭,「也不是,呃,一言難盡。那個……你的腳還好嗎?」見他的臉色微微一變,「呃,對不起,我太冒昧了……」
他微微搖頭,「姑娘要不要先去換件衣裳,免得著涼?」
「不用啦,陽光這麼溫暖,哪會著涼,這樣還比較涼爽呢。」對來自北方的她而言,蘇杭的四月天只能算微涼而已。
她笑得燦爛,看著他手上的水桶說︰「我幫你吧,雖然,剛剛是個弄巧成拙的幫忙。」她做了個鬼臉。
他被她逗笑了,「那就麻煩姑娘了,前方直走再轉一迴廊,在右邊院落有一個水井,就請姑娘——」
「提一桶水,沒問題。」她率性的接手過他手上的水桶,快步的往前跑去。
男人看著她走遠的纖細背影出神,這女孩有張空靈脫俗的美麗臉蛋,肌膚賽雪,一雙靈活明眸、身形嬌小而纖細,但手上長著薄繭,無言透露出她生活的辛苦……
不一會兒,就見她利落的提了一桶水過來,「提到哪兒?」
他領著她往另一邊的廳堂走,她與他並行,見他跛得厲害,她心頭莫名的揪了起來,她為他感到難過、感到惋惜,要一個原本俊美的男人接受自己的殘疾,肯定經過一段難以形容的痛苦折磨吧!
他感受到她不忍的目光,略微側身,轉頭對上她微紅的眼眶,「我已經習慣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一直盯著你瞧的——」她慌張的解釋,不希望自己的無心盯視傷到他。
「我知道,不要緊,我真的已經習慣了,尤其這張臉與這不完美的身體有太大的唐突,要不引起注意也難。」
他看來的確釋然,俊臉上有著溫煦的泰然神情,但她仍察覺到他的口氣中有一絲絲的苦澀,她喉頭一緊,急急說著,「其實,不完美沒關係,我們能走、能做事,比上不足,比下也有餘。」
爹爹走後,好心的街坊鄰居介紹她去客棧工作,求得溫飽,幾年下來,她對於世態人情也懂了許多,沒有誰的人生是完美的,而她的不完美是薛東堯造成……
「你在安慰我嗎?」他忍不住笑了。
「我是啦,不過,你看來很好,真的,你長得很好看,說不定是江南第一美男呢!」
「那可得靜坐不動才能當美男,一走路,便打回原形了!」他笑言。
她眼楮陡地一亮,「你不是個自怨自艾的人,太好了。」
「何以見得?」他好奇反問。
「看你的言行舉止啊,你除了有一點點語帶苦澀外,你的笑容和煦、眼神有自信……」她愈說聲音愈小,因為他直直盯著她瞧的深邃黑眸裡有著令她心顫的專注,她從沒被人這麼看過,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她的胸口被怦然狂跳的心臟連撞好幾下,雙腳差點沒打結。
「謝謝你。」他溫柔一笑。
她小臉紅潤,不敢再發表高論,也不敢再看他。
他拾階而上,她提著水跟著走,進到屋子才發現裡頭有前後兩館,前館是個廳堂,穿過相隔的大型木雕屏風後是一間佈置典雅的茶室,茶室後再連接一個大亭子,那兒也能進出。
茶室裡擺放了許多的茶葉、茶具,在他的指示下,她將井水倒到其中一個大水甕裡。
「多謝姑娘。」他道。
「欸,別姑娘姑娘的叫,叫我沐芸吧,我爹常說出外靠朋友,你可是我進府交的第一個朋友。」她沒什麼心機的笑說。
他一愣,但隨即一笑,「那是我的榮幸。」
「別這麼說,你也在這裡做事吧,那個薛東堯……我是說,你覺得爺是個好人嗎?」她試探性的問。
「嗯……不壞吧。」他笑,表情有一點點古怪,但也僅有瞬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