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去休息室拿冰塊敷一下眼睛,等一下有總公司的人會來聽簡報。」
完蛋了!她沒命地往休息室跑。最近她業績差也就算了,上周簡報中她不小心弄錯了幾個數字,在一室忍耐的目光中鞠躬大聲道歉,鬧出更大的笑話。
她做事總有一種過了頭的感覺,或者該說,四周人總會讓她有這樣的感覺。
她手忙腳亂地把冰塊用紙巾包住,看著鏡中的自己,壓在右眼上。
望著自己的左眼,血絲滿佈,她心一突,趕緊閉上眼。
她連自己的眼睛都不太敢看了……
門上敲了幾聲,鄰座的徐雁苓探頭進來。「副理瑛要你先去會議室準備。」
「好,馬上去!」她趕緊再換邊,能多敷幾秒是幾秒。
腦中飛快複習了一遍簡報的內容,心努力定了定,才快步走出去。
看到會議室的長長橢圓形桌上擺了近二十份簡報數據,她心又沉了些。這麼多人!
等她把計算機、投影屏等等都準備好,時間也差不多了,再回到辦公室去和其餘業務組的人會合。
她的資歷是組裡最淺的,所以較雜的事物自然而然歸到她頭上,她也覺得理所當然,只是自己有些迷糊的個性讓她做起事來頗感吃力。
如果同組的人一起行事,她會自動走在最後面,邊看邊學,希望少出點錯。
當她抱著文件備份跟同事走向會議室時,電梯門剛好打開,走出五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總部來的人,氣勢就是不同;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分公司人員自貶心理所致,因而在見到對方時會滿臉堆笑;是本能反應吧,副理瑛和武大姐是這樣,底下的人自然是比照辦理。
五個男人中只有一名長髮男子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但湘音沒有發現,因為她的眼睛正盯在前頭同事的背,直到她聽到副理瑛和武大姐同時低喘一口氣的聲音才抬起頭來。
這一看,嚇得她大大退後一步,好險後面已經沒有人,不然一定會被她狠狠踩上一腳。
她迎上一對陰鷙冰冷的眼睛,正半瞇著看她,她心口立刻湧起微微的戰慄感,還有一種反胃的濃稠甜味。
她覺得暈眩,不自覺低呼了一聲。
所有人都轉頭看她,副理瑛的臉不知何時變得紅紅的,此時正惡狠狠地瞪她一眼,隨即又陪笑著對長官招呼。
「啊,不好耽擱大家時間,會議室這邊請!」
湘音腳有些發軟,強迫自己跟著走,摸到靠門最近的一張椅子就感激不盡地坐下來。
她到底怎麼了?得趕緊振作精神才是。這次再出糗,看她怎麼辦!
自己的反應實在太反常了,害她不敢再隨便看人,眼睛不是盯在白屏上,就是看著眼前的報表。
看著看著,眼前的字開始扭曲––
彷彿一張紙從中間被燒出一個洞,一塊紅漬突然出現,然後快速擴大––
那張臉又出現了!
扭曲的恨意並無損那笑容的妖冶迷人,森亮的眼一閃一閃的,和潔白的牙相映,滿溢著復仇之前的快意。
鮮紅的舌尖探出,舔了舔盈潤誘人的唇,好似準備品嚐什麼鮮美的東西。
湘音緊緊咬著牙,得要這樣牙齒才不會打顫作響;她轉開眼,嘗試著乾脆拒看對方,假裝這樣就會有任何自欺欺人的作用。
但下一秒鐘,那臉忽然接近,蒸汽般灼人的氣息噴在她眼鼻間,她的眼睛又無助地被吸回看向那雙眼。
原來看到太過可怖的東西,人根本移不開視線。
人,原來真的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是怎麼死的。
她眼前模糊了一瞬,是淚水滿溢了出來,但那張臉的笑容擴大,散出熱氣,將她的淚水一下揮散。
她自打顫的唇中擠出幾個字:我要……怎……麼做?
我要怎麼做,才能停止這個酷刑?或者……才能死?
從心底一驚!她怎麼會想死?她怎麼可以屈服?就算要被殺,被活生生折磨至死,她也不能自己求死!
那張臉又笑了,笑聲比以往更尖銳,像是琵琶弦被人用刀狠狠劃過,在最高之處……斷掉!
我……絕不會讓你……好死……
她的瞳孔放大,看著那雙眼睛越來越近,就要貼上她的……
「……禹、湘、音!」
她眨眨眼,感覺似乎有什麼滴落在報表上,她的瞳孔重新聚焦,看到副理瑛有點驚嚇的表情。
「……禹湘音,你是不是中暑了?延特助在問你話––」
「湘音,你滿頭大汗,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武大姐關心的聲音大得敲痛她的神經。
她張口,可聲音卻沒有出來,她又試了一次,終於聽到低啞的:「我……對不起,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道歉?」突然傳來一道毫無溫度的聲音。
她下意識轉向那聲音,看到那長髮男子的眼神,幽幽黑黑的,帶著忍耐和……輕蔑。
她喉口又湧起微嘔的感覺,難道她真的中暑?或者根本是……中邪?
「我只是……對不起。」她只能無助地重複。
「我看她是沒辦法開會了,不如退席休息。」那人已轉過頭,語氣清冷不耐。
「啊是,對!」副理瑛馬上附議,對湘音使了使眼色。
「我……對不起。」她又說,因為急了,控制不了音量,聲音大得像打雷一樣,隨即趕緊半跑出去。
直到跑回座位上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肺部像要爆炸似的,張大了口哇了一聲,趴在辦公桌上喘息。
顧不得其它人是什麼眼光,反正這兩周來同事也習慣了,只當她最近身體不舒服,業績也差。
稍稍冷靜下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全身是汗,連髮根和內衣都濕了,汗水滴入眼中,刺痛了原本就紅腫酸疼的眼。
半個月來,她堅持著沒有請假,現在卻忽然有再也撐不下去的感覺,全身乏力,心中漫著萬念俱灰的疲倦……
還有多久呢?
她不確定自己問的是什麼。是惡夢還有多久,還是自己能活多久?
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問這麼怪異的問題,是自然而然就浮現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