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好了,只是他故意不取下裹傷得布巾,教她以為自己尚未痊癒,借此將她留在身邊。否則以她對公事嚴謹認真的性子,恐怕是早回到那間破舊的農舍就近督導了。
就這幾日,當他聽取下屬報告邊境鄰國北余的內部政情,密商要事的時候,聽說她也不曾閒著,也召來張、李兩位開農師問長問短,關切農事的進展。
有時他不免胡思亂想,自己再她心中究竟能佔多少份量?公務責任之於她,怕是比兒女情長更重要吧!
「好了,別喝了!」她奪下酒杯,嫣然相勸。「不是找我來賞花聽歌嗎?怎麼光自己悶頭痛飲了?」
「奏樂吧!」他一擺手,示意伶人開始表演。
樂聲悠揚,歌舞翩翩,這些伶優的技藝雖不及宮中所見的純熟巧致,倒也別有一番風雅。
德芬靜心聆賞,視線落在精彩的表演上,坐在身旁的男人,視線卻是落在她身上,領會著她的一舉一動,將她的一顰一笑皆烙進眼裡。
忽地,狂風吹來,卷落一樹落英,粉紅的花瓣沾在德芬清妍的臉蛋上,煞是可愛動人。
黑玄心弦急顫,不禁伸手欲撫摸她的臉,她卻霍然起身,震驚地望著天空。
「怎麼了?」他奇怪。
「天象……有異。」她神色憂慮。
他挑眉,跟著仰首,果見天際雲海翻騰,不知何時遮去了太陽。
「要下暴雨了——」她喃喃低語,忽的邁開步履,匆匆疾行。
「你去哪兒?」他訝異地追上她。
「要下雨了,我得立即出城,警告那些農民。」她倉促的解釋,話語方落,又是一陣陰風大作。
果真要來暴風雨了嗎?黑玄警覺,握住德芬藕臂。「不能去,很危險。」
「危險也要去!」她掙脫他,執意前往,穿過府邸,命令僕役備馬。
該死!黑玄沒轍。「我跟你一起去!」
未出城門,大雨已滂沱,烏雲急遽湧聚,天際劈落響雷,轟然震耳。
德芬卻堅持策馬狂奔,到了城郊村落,低窪地區已漫在水中,路途險阻,眼看是無法前進了。
「夠了吧?丫頭。」黑玄按髻與她並行,在濛濛雨霧中嘶吼。「已經來不及了,等雨停再說吧!」
來不及了……怎能來不及?
眼看前路茫茫,德芬只覺一顆心猶如煎在熱油中,又焦又痛。
經過這番暴雨肆虐,初生的農作怕是毀於一旦了,新翻的土壤也得重新養沃,一切都得從頭再來了。她更擔憂那些農民,他們都還好嗎?勉強搭起的茅草農舍撐得過這樣的暴雨嗎?都是她的錯,是她疏忽了……
「回去吧,丫頭。」黑玄勸道。
德芬不應,忽的哽咽,許是心情太過彷徨,一時不警醒,座騎亂了方向,馬蹄踏進濕軟的田壤裡,深陷其中。
馬兒掙扎不起,驚慌起來,一陣狂猛跳躍,她握不穩韁繩,整個人被甩落馬背。
「丫頭!」幸虧黑玄眼明手快,猿臂一探,及時將她撈起,讓她坐在自己身前。「你還好吧?沒受傷吧?」他焦急的問。
「沒事,我沒事……」她茫然低喃。只是嚇著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得難以凝神。
狂風又起,雷電交加,兩人一騎在路上徘徊,洪流滾滾,進退兩難。
看來是回不去了。黑玄凜神,當機立斷,策馬沿著山間小路蜿蜒往上,唯恐落石傷了德芬,他一路躬身,將她纖柔的嬌軀護在自己胸懷下。
好不容易,經過一處山洞,他掉頭轉進,將她自馬背抱下,安頓在一塊尚稱平滑的巖台上。
「就在這裡停留一宿吧,風雨實在太大了。」
她沒回答,雙臂交握肩頭,蜷縮顫慄。
很冷吧?黑玄整眉,在山洞裡來回梭巡,發現前人留下的火堆,雖然柴薪有些濕氣!但總算能生起火苗。
「過來這邊坐。」他執起德芬玉手,將她攜至火堆前,讓火紅的暖焰烘烤她濕透的身子。「冷嗎?」
她點頭。
「忍一忍,等衣裳幹一些就會好了。」
「嗯。」
怎麼都不說話?是太過震驚失了神嗎?
他關切地望她,雙手捧起她雪白的臉蛋,見她水眸瑩瑩,不知是雨是淚。
「別擔心了。」他柔聲勸慰。「等雨停了,我們就去探望那些農民。」
她怔怔地與他相凝,貝齒咬著唇,一顆清淚墜落。
「別怪自己。」他知道她想什麼,「這是天災,人力難以相抗的。」
「可我應該及早察覺,如果我早點注意天象,或許能防患未然。」
「別傻了,你真以為自己有預言能力嗎?」
第7章(2)
什麼?她震駭,明眸圓瞠。
他微微一笑,拇指溫柔地替她拭去頰畔淚痕。
「你……都知道了?」她顫聲問。
「你以為呢?」他不答反問。
他都知道了,原來他早就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德芬悵惘,胸臆纏結著難以釐清的複雜心緒。
「什麼時候?你是何時知曉的?」
「從我在城門口看出你是丫頭的那一刻,就有些猜疑了,之後又陸續得到佐證,更加確定你就是六年前那個命在旦夕、卻大膽跟我交易的小公主。」
「那你為何……不早點揭穿?」為何配合她玩遊戲?憶起自己在他面前說的每二句謊言,她不禁窘迫難堪。
「太早揭破,就沒有樂趣了。」他笑著,輕輕掐弄她臉。
「你又在玩我?」她驚嗔,就如同六年前,他眼睜睜的看著她與春天悲痛訣別,卻只當是一出熱鬧好戲。
「不是玩你。」他修正她的說法。「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你……」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傻傻瞅著他。
「別氣了。」他憐惜的撫摸她耳廓。其實不揭穿她的身份不只是想試探她的決心而已,更重要的事,他盼望能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將一個公主、一個天女,留在自己身邊……這會事一個不可能之夢嗎?
思及此,黑玄自嘲地勾勾唇。「話說回來,丫頭,若是你想隱瞞自己的身份,也得仔細點。」他含笑戲謔。「不僅常常忘了對我說敬語,還唱「步天歌」給我聽——像這種只傳靈台、不傳民間的秘曲,你如何會唱?你當真以為我大醉了,腦袋便跟著糊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