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我馬上去辦。」
沒有太多停留,盡責的天青快馬加鞭回大鯀去了。
繁德兒在正廳坐了半天,讓丫鬟們把飯菜撤了,慢慢的走回遙水小宿。
八年,好長又好短的時間。
多年的歷練讓她明白,要在一個地方站穩,權力和力量的重要,但是她要是沒有像天青、浮屠這樣的得力下屬,沒有這些人,就像是沒有翅膀的鳥,是飛不起來的。
水閣上層層的青色紗帳隨風飄動,恍若蝴蝶翩翩飛舞,廊橋下的荷花開到一個極致,花香得招來取蜜的蜂和蝶。
她想起別院還有了處種滿大片大片荷花的地方。
踩上廊橋的腳轉了彎,穿過曲折的抄手遊廊,一刻鐘後她來到了開闊的後院。
穿過月洞門,果不其然,塘裡的荷花已經開得滿滿。
她就地坐下,脫下鞋襪,兩腳泡入了荷花塘裡。
她發出舒服的歎息聲。
風沙沙吹過,輕柔的吹起她的衣袍。
一些久藏,難以開口的心事,因為這樣的寧靜,因為這樣的景致開了一個口子,糾纏的心思,一圈圈,像她腳下水面的漣漪一樣,散了開來。
這宅子真正的主子呢?都過了多少年了,還不想回家嗎?
這些年,他看那座山,還看不厭煩嗎?
然後她大刺刺的躺了下來,也不管兩腳還泡在水裡面。
天空一如往常的清爽。
浮雲款款,淺淺相依。
「這天有什麼好看的?」
她看得癡了,突然有人出聲。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看。」她懶懶的、下意識的答……接著,怔了下,眼光從遠方挪回來,落在一件袍子下的腳上。
那腳穿著一雙雲履。
那履沾著不少黃泥,顯然,走了不少路,而且,看起來是用一種很迫切的方式在趕路。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去量那雙腳的長度,也不管這樣的動作合不合宜,看在別人眼裡會是什麼樣子。
量完了,她忽然說:「鞋子髒了,脫下來洗一洗。」
那人也沒二話,不避諱的當著她的面脫下鞋子只剩下白襪。
她起身,兩腳從荷塘裡收了回來,赤著腳,拾起那雙鞋,便往遠處丟去。
這一丟,鞋子飛過和別院相通的水道,咚地一聲掉進了河裡了。
嫉妒那雙鞋子可以陪著他去天涯海角,走千山萬水。
很可笑的心態對吧?
這叫嫉妒吧!
她的心狂跳,這舉動不屬於她設想了千百萬次兩人再見該有的情景裡,她千想萬想,所有的想像裡都沒有這一樣。
可那又怎樣?她就是想這麼做。
「想我了?」越紫非的聲音有幾分縹渺。
「你也想一起下水,清醒清醒嗎?」霍地轉過頭來,怒氣衝天。
可是就這一眼,一眼,像有千言萬語。
她忍不住心頭一顫,趕緊錯開目光。
第7章(2)
「小九。」
這名字有多久沒有人喊過了?
那很久、很久不見的人,用他慣有的語調喊這個連她自己都遺忘了的名字。
她的心,酸澀了起來。
他一身煙青色長衫,未束的黑髮張狂的漫天飛揚。
眉目深刻俊朗,看人時,如山潤水,泉,清冷卻難以忽視,那高貴的氣質,雍容的輪廓,風骨自生,比起以往更勝一籌。
以前的他似一把未出鞘的寶劍,如今的他,冷清氣質只多不少,就像隨時都可以破鋒而出的利劍。
「混……蛋……」她哽咽。
看似大片的滄桑歲月從他們之間穿梭過去,其實真正相處的只有一年,靜靜的走來,又靜靜的消失。
「果然不能離開太久,記性不好的人都把我名字給忘了。」伸出長臂把人摟進懷裡,緊緊的,不放。
他眼神閃過千萬風景,青澀的少年時光,過往的歲月,然而,多年的風霜輾轉,八年過去。
被空虛多年來攏著的心,哪怕外面寒風凜測或是傾盆大雨,心裡總有一塊是溫暖的。
她的一顰一笑,她講話的聲音,他從來沒有忘記。
那思念這般厚重。
繁德兒將額頭死死的靠在他胸膛,熟悉又帶陌生的味道飄蕩在鼻息之間,眼眶發酸,無力的閉上眼。
「這麼隆重的歡迎,害我都心虛了。」從他結實胸膛透出來的聲音撞擊著繁德兒的耳膜。「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這才害羞的退開,但是因為他的靠近而紅了的耳根還是洩漏了少少的少女情懷,她侷促的說:「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就老樣子。」
離開那溫暖過頭的懷抱,突然有些不捨。
「是老樣子,我還以為可以看到一個婀娜多姿的大家閏秀,哪曉得都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是男裝打扮?」可就算著男裝,依舊看得出來她的改變,她的眼是一種純粹美麗的黑,有一種通透的美麗,五官輪廓拉長了,有了秀美的姿態,襯著纖細的手腳,像一株生氣鮮勃的花。
「我到處行走,穿女裝不好做事你也是知道的。」
越紫非拉拉她挽髮的鍛帶。「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被我糟蹋了。」
他忽然覺得心酸,這孩子,承受了多少不該她承受的東西?還要繼續多久?
「我可是替自己攢嫁妝,誰理你啊!」
「哦,這些年,有看對眼的好人家了嗎?」越紫非拉著她的手一起坐下,坐下來陪她看著那片明明什麼都看不見的天。
「我每天穿成這樣,你覺得會有誰看得上?」
「那天下的男人都瞎了眼。」
「是啊……我說你回來怎麼沒叫人帶個口信?」
「我回來奔喪。」他的眼掠過一抹痛。
繁德兒錯愕。
難怪他的神情無論看起來多輕鬆,就是覺得勉強。
「我爺爺過世了。」
「怎麼……這麼突然……」她很難相信的低喃。
即使和那位老人家素未謀面,可是透過越紫非,也聽了那位老人家不少事情,感覺跟他爺爺就像認識卻住在遠方的人那樣。
「那麼,你要回本家去嗎?」
「你也知道我回不去的。」一個在族譜上被除了名的人,只是一個不相干的路人罷了。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嗎?。」這問題放在她心底很多年,只是越紫非不說她也不問,不碰觸他不想提及的傷口,就像他從來也不問她不想說的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