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珩沉吟,許久無語,下意識中有些恐懼,因為他知道江承恩所說不錯……
這段日子與「玉惑」相處,他也覺得她與從前不同了,她少了張揚多了溫婉,一改從前的冷若冰霜,恍若三月春風。
更主要的是她的眼底似乎對他有了「愛意」,這在從前他想也不敢想……
假如她只是一個冒牌貨,只是一個細作,又怎會「愛」他?那種眼神他看得真真切切,從她舉手投足間他亦體會得真真切切。
比如親手餵他湯藥,這哪裡會是一個帝姬所為?
「駙馬,如今只有靠你來識斷……」江承恩語氣懇求。
「我?」他不解,「我又如何識斷?」
「帝姬胸前據說有一塊燙傷的印記,是她小時候留下的。聽宮人說,那時候董皇后與張貴妃爭吵,打翻了滾燙的茶盅,正好灑在帝姬胸前。據說傷好了,疤卻留下了……」
「你想說什麼?讓我去瞧瞧那塊疤?」賀珩愕然,「這種事買通帝姬身邊的婢女即可,比如那個綠宛。」
「帝姬身邊的人可不是這麼好買通的,」江承恩搖頭,「唯有請駙馬在……」
言語戛止,不必多說他也明白是什麼意思。
肌膚親暱之時,是吧?
可惜成親以來,他們相敬三尺之外,名為夫妻實則連獨處都覺得尷尬,何以偷窺?
看來他是該找個借口接近她了……不能再這般混沌不清地過下去,哪怕她是真正的帝姬。
「帝姬,王嬤嬤派人傳信來了……」正想午睡,綠宛便匆匆來報,「說是上次帝姬派她打聽的事有結果了。」
怎麼?王嬤嬤終於打聽到她肉身的下落了?
蘇巳巳彈坐起來,睡意全無。
「快說,」她連忙道:「王嬤嬤在信上怎麼講的?」
「那個叫蘇巳巳的丫頭……」綠宛抿了抿唇,有些難以啟齒,才答,「已經亡故了……」
「亡故了?」她瞪大雙眸,懷疑自己聽錯。
「嗯,說是在什麼村頭,發現了她的屍體。」
「確定嗎?」蘇巳巳叫道:「真是那丫頭?王嬤嬤去認過屍了?」
「屍體被水泡得腐爛,已經認不出來了……」綠宛頗有同情,「不過她身上有那丫頭的貼身之物,應該不會錯的。」
「什麼貼身之物?」她眉間一緊。
「一個梅花荷包,據王嬤嬤傳信裡道,是那丫頭親手繡的……所以那屍體應該錯不了。」
荷包?對了,她的確喜歡帶在身邊,片刻不離……
做荷包的緞子還是過年的時候,王嬤嬤給她裁衣裳時剩下的,她便在那大紅的顏色上繡了銀白的梅花,艷麗分明的。
這麼說,那屍體真是她的了?這麼說,她等於……已經死了?
那麼玉惑帝姬的魂魄呢?真的與她易魂而居了嗎?會隨著她的屍體而消亡嗎?
從今以後,她就要永遠代替玉惑帝姬這樣生活下去了?這一輩子,就被困在這裡了嗎?
彷彿遭遇突如其來的輪迴,前世的記憶讓她痛苦不堪卻無法磨滅,而今生卻前路茫茫,徒生恐懼……
她該怎麼辦?誰能告訴她,她是誰?
現在是誰?將來,又該成為誰?
「帝姬?帝姬,你怎麼了?」綠宛發現她神色不妥,擔心道。
她搖搖頭,想回答卻不知該說什麼。
「帝姬若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到駙馬那兒去一趟。」
「駙馬喚你?何事?」她眸一凝。
「駙馬也托王嬤嬤打聽這蘇巳巳的下落呢,奴婢去回稟一聲。」
賀珩也在打聽她?
呵,她以為他早把她忘了,原來到底有這一分牽掛。
無論他是出於真心關切還是順口一問,她都滿足了。從前的她那般微渺,也不奢望許多。
從今以後,她可以藉著玉惑帝姬的身份與他長久相處下去了,這算因禍得福,抑或福兮禍所伏?
她只覺得頭疼欲裂,暫時無法多想……
第5章(1)
這一方溫泉池,聽說是賀珩在慶州行前,專命人為她建的。
池子砌在露天的院子裡,四周種滿楓樹。正值秋天楓葉紅染,陽光從樹冠上透下來也變成了彤紅的顏色,讓人心頭一暖。
蘇巳巳喜歡在黃昏的時候來此沐浴。
坐在氤氳的霧氣中欣賞漫天紅葉,思緒得以舒展,彷彿整個人飄飄蕩蕩,無憂無慮……直至餘輝褪散,暮藹漸起。
婢女們會準備好一隻小小的茶几,擺滿她喜歡的瓜果零食擱在溫泉池邊,供她沐浴時享用。
她會用一隻瑪瑙做的杯子,盛著葡萄美酒輕酌小飲。霧氣加上酒香讓她有種甜美的眩暈感,不必再惦記前路的煩惱,不必再想起自己是誰……
玉惑帝姬的肌膚像雪一般嫩白,再披上雪一般的長紗與水影共舞,好幾次連她自己都看得迷醉了,驚歎世上有如此媚人的軀體。
現在,這具身體徹徹底底屬於她了,她該欣喜,還是該憑弔那故去的蘇巳巳?
會不會有一天玉惑帝姬的魂魄又回歸故里,將她打回原形,變成野鬼?
她害怕……真的,倉惶無所依……
「綠宛……」蘇巳巳從沉思中掙醒,歎息一聲,喚道:「酒快喝完了,再去取一壺……」
平素不喜婢女打擾她沐浴,都讓眾人等候得遠遠的,聽到她傳喚方能上前來。
今天亦是如此。
然而她忽然一驚,因為,她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
「帝姬需要什麼?為臣可以代勞。」賀珩答道。
蘇巳巳愕然回眸,瞪大雙眸,難以置信平素對她敬而遠之的男子,居然忽地吃了熊心豹子膽,未經通傳便近她咫尺……而且,還是在她沭浴的時候。
「駙馬,你……」她想大叫,喉間卻被什麼卡住了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賀珩一襲青衫,依舊那般淡淡笑著,緩緩朝她靠近。
他蹲到池邊,伸手撥弄那溫暖的水影,目光從漣漪間抬起,直投到她的身上。
「大膽!你怎麼敢……」蘇巳巳有些語無倫次,雙頰早已臊得通紅,拉攏身上的白紗,游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