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鴉捏著拳頭,激動的走出房門,看著丈夫逐漸沒入黑暗中的背影,淚眼矇矓。
枝上的水滴滴在頭上,順勢滑進衣領,寒意冷醒了她。
為什麼夏天都快來了,天還這麼冷?
那夜後,汝鴉的夫君沒有再踏進她的院落一步,今日院裡卻意外來了嬌客,大批的丫鬟婆子把小院子擠得滿滿的。
被簇擁在中央的刺史千金如煙珠翠盈頭,拔尖的相貌,看來就是那種難纏的主兒。
這年頭真是餓死膽小,撐死膽大的,好一個有備而來啊!汝鴉在心裡暗暗歎氣。
她整了整衣衫,走出房門。
「無知婦人,看見我家小姐不會見禮嗎?」婆子一看見出來的汝鴉就大聲喝著。
果然是「丞相的家丁四品官」,刺史府裡,隨便一個婆子氣焰都高人一等。
「見過如煙小姐。」自知身份低微,汝鴉認分的行了禮。
「想不到姊姊家世平平,架子倒是不小。」
這還有天理嗎?侵門踏戶來到別人家,卻說主人氣焰不小?
「我聽黃郎說姊姊對我成見很深,堅持不肯讓我入門……真遺憾,我一心想同姊姊和平共處,哪知道卻碰了一鼻子灰。」
汝鴉望了眼陰冷的天,看起來,今天不是什麼好日子。
「我再問你一次,與我共事一夫,你肯是不肯?」見汝鴉始終不開口,如煙頓時惱了。
「不可能。」
「你再說一遍?」
「小姐要我說幾遍都一樣。」
倏地,如煙一巴掌掀了過去,鮮紅的五指印清晰的留在汝鴉臉上。
「你讓我風度盡失,你這不識時務的女人……」如煙捏緊了發痛的手掌,氣悶難平。她已經夠低聲下氣了,都願委屈做小,這女人竟還不肯?這個不知感恩的賤人!
汝鴉感到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現在到底失禮丟臉的人是誰?
「來人!給她一點苦頭吃,像你這種卑賤的人就是喜歡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見棺材不掉淚!嬤嬤,給我好好的教訓她!」
兩個高頭大馬的嬤嬤聞聲領命,粗魯的扯過她,一副漆黑竹夾、五根粗竹篾,以麻繩穿過,就往汝鴉的手上套去。
「拶指!」
汝鴉眼睜睜看著可怕的刑具套上她十指,她想呼救,可放眼看去沒有半個家人還是僕人來幫她。
也是,要不是得到某些人的允許,這些人又怎敢恣意來欺凌她?欺她門戶一般、無人撐腰嗎?
天氣越來越涼,卻遠不及她此刻的心涼。
婆子們粗魯的拉扯,讓她指間的痛越來越兇猛,滿頭冷汗凝結在額頭,令她幾乎快要站不住腳。
她緊咬著牙關,想堅持站住,可是膝蓋已忍不住發軟,整個人摔到了地上。
她雙腿蜷縮,呻吟破碎的從口裡溢了出來,咬破了唇,血的味道很快在嘴裡散開,眼淚也一滴滴掉下來。
「我就不相信你不會求饒。嬤嬤,再給我使勁拉!」如煙見不得她那倔強的模樣,氣得怒聲咆哮。
汝鴉蒙上黑霧的眼看見自己烏黑成一團的十指,一種撕心裂肺的疼席捲她全身,隨著細牛繩陷進肉裡面,她的手也血流如注。
她徹底放棄了掙扎,只想等時間過去。
「小姐,要是真弄出人命可就不好了。」嬤嬤見多識廣,輕聲地提醒。
「潑水!弄醒她再繼續!」如煙才不在乎,她就是鐵了心要這女人吃盡苦頭。
嬤嬤照著吩咐,用冷水潑醒了汝鴉,就這樣反覆折騰,直到她暈死過去為止。
第2章(1)
她的手很痛,痛得好像十根指頭都不是她的了,心裡像被刀劍戳了洞,疼得想哭,可是眼睛乾澀無比,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她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因肉體的痛到了極致,還是因心如死灰。
受傷的手指被她咬著帕子隨便裹住了,可是一路走來,白色的巾子開出一朵朵紅花。
不久前,當她在放妻書上用血淋淋的指頭按下自己的手印時,她看見了丈夫眼裡的一抹不忍。
不忍……任人那麼對待她,好個不忍啊。
他給了放妻書,表示他的寬容大度。但她已經不在乎拿的是放妻書還是休書,總歸是離緣了,沒什麼差別,往後她就是孑然一身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身子搖搖欲墜的同時,一隻漂亮纖細但不柔弱的手出現,握住了她還在失血的手。
那人的聲音清朗,還帶著一絲朦朧的歎息,「……你想死嗎?對不住,我來晚了。」
汝鴉閉上眼睛,墜入了暗夜的夢裡。
晁無瑾,字抱璞。
那年他自我介紹的時候,這麼說道。
當汝鴉從奄奄一息中清醒,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坐在矮凳上翻看一迭泛黃紙張的晁無瑾。
大概是睡久了,她脖子有些發麻,別說身體,眼珠子也不是很受控制,一見到那張久違的臉孔就再也無法轉開。
他們很久不見了,久到好像已經消失在彼此的生命中。
白玉一樣的人,眉似春山,柔軟的長髮披在挺直的背後,一件青袍鬆鬆的掛在身上,腳下一雙雲履。
他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吧,那仙風道骨的感覺卻是越發濃郁了。
他們見面的次數用指頭都數得出來,這次更久,自從她嫁人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人的相貌生於父母、受於天地,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不過只要看見晁無瑾,她偶爾還是會奢侈的想一下,要是她能有他的三分容貌……不,一分就好,她也可以滿足了。
自己本來就不是出色的人,這會兒再加上傷,更不能看了。
「怎麼是你?」汝鴉口乾舌燥,嘴巴一動,開闔之間,唇就裂了一道口子。
男人半瞇的眼慢慢睜開,露出如墨的雙瞳仁,如水的光華溢了出來。
「我在想你也該醒了,睡了三天,再不醒我就得考慮要去請真正的大夫了。」能不碰人他絕對不碰,可是這會兒他的手就往汝鴉的額頭貼去。
她知道他的習慣,想舉手阻止,卻無力的垂下。
待會兒他不會又要去洗半天的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