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話讓我一定要轉告阿童姑娘,他說他相信你,要你切莫心急。」
「奴婢沒有心急過。」阮阿童眼神坦率地迎視著他,只是笑了笑,「也請文相代為轉告皇上,阿童此生乃無福之人,來生願做牛做馬,再供皇上跟前驅策。」
她不知道文相來轉達的那句話是真是假,但她知道自己此番說的,是最最虛假不實的場面話。
而那沒有說出口的真話是——下輩子,她阮阿童願出生為牛為馬為畜生,也再不願做人,尤其是做這皇宮之人。
她不怨皇上,不恨詩貴妃,也不怪這皇宮裡的任何一個人,但是她厭惡了這屬於皇宮的一切。
這個皇宮內,愛是扭曲的,充滿了交換的代價,情也是虛幻的,隨時都是鏡中花水中月,轉瞬即逝……就連人,也不單純僅僅是個人,而是身份在做人,體統在做人,規矩在做人。
她可憐這宮裡的,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解脫,她只慶幸自己在臨去之前,看清楚了所謂的帝王之愛,究竟值幾分錢?阮阿童又低聲地笑了,這次是笑自己的虛偽,矯情。
其實,說已完全不怨不痛,那自然也是假的。
在她被詩貴妃故意拉扯著摔跌的那一剎那,她腦中閃過的是「皇上會先來扶我」,在她跌得七葷八素,詩貴妃慘叫啼哭的當兒,她還傻傻地確信著「皇上會信我的」。
人總說患難見真情。他和詩貴妃有的是夫妻同床共枕眠的情分,她阮阿童和皇上有的是什麼?
在那一瞬間,她什麼都看清楚了,所以不爭不求不辯,無話可說。
「阿童姑娘,是非曲直皇上心中自有論斷,他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冤的。」文無瑕頓了頓,又道:「本相和范總教頭也會協助查明此事,還你一個公道。」
「奴婢不冤。」她不笑了,神情淡然地看著文無瑕,「有人寧願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拚得魚死網破,犧牲慘重就是為了讓奴婢徹底消失宮中,奴婢心中很是佩服,就算死也死得不冤。」
這句話,是真的。今日假若是她,無論如何也對自己的孩子下不了手。
可詩貴妃……確實令人敬畏。
「本相一定會將你的證詞告訴皇上和共審此案的九卿。」
「等等……」
「阿童姑娘有話請說。若文某做得到的,自當傾力相助。」
「文相大人這份情義恩德,阿童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她忽然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對著他磕了三個響頭。「只能行以此禮,謝謝大人。」
「阿童姑娘,快請起,這我怎麼當得起?!」文無瑕心下一驚,急急想扶,卻可惱被重重鐵欄阻隔。
她磕完了頭,起身時有些虛弱踉蹌,腰桿卻依然站得挺直。
文無瑕眼底掠過一絲困惑微驚,目光銳利地觀察著她的神情舉止,暗自惦記著稍後該向皇上如何稟明情況。
「阿童姑娘有話,但說無妨。」
「請文相和范總教頭撂開手,莫參與此案。」
他好看的劍眉緊皺了起來。「這是為何?」
「詩貴妃此次勢在必得,阿童不想她傷及無辜。」說到底,她終究不忍也不放心眼睜睜看著這宮斗演變為政爭。「阿童見識粗淺,但也知道貴妃娘娘心高氣傲,不會甘於讓娘家僅任一個小小知府之職。文相和總教頭是國之重臣,皇上最為倚重您二人,無論如何,有些事的殺傷力就讓它止於這裡便好。」
詩貴妃拚著腹中龍種不要,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自然不可能只是想弄死她一個人而已。
這次,她出手相中的定是皇后鳳位,而在坐上這個位子之前,絕對會盡全力掃除宮中所有可能出現的阻礙。
「謝阿童姑娘的提醒和關心。」文無瑕目光裡的溫柔和欣賞一閃而逝,快得彷若從未出現過,溫和笑道:「你放心,文某和范總教頭對於某些人、某些事,向來容忍不得,脾氣也不甚好,所以屆時倒霉的,決計不會是我二人。」
她聞言心下略定,不禁微微一笑。「那奴婢安心了。」
「阿童姑娘,暫且要委屈你在這兒住上些時日,相信不會太久的。」
「謝謝文相,奴婢心安,住哪兒都自在。」
「皇上說,以皇法宮規和目前態勢,他不方便前來探你,請你切莫往心裡去。」文無瑕嘴角噙著一抹慧黠促狹的笑,「說這話時,皇上愁眉苦臉,面色如喪考妣。」
提及玄清鳳,阮阿童沒有笑,只是淡然道:「天牢關的是生犯死囚,大為不祥,皇上乃萬金之軀,貴人自然不該腳踏賤地。」文無瑕一怔,笑意更深了。這次是幸災樂禍的。
哎,皇上這次想來是要糟了。
「本相定會如實轉達給皇上。」他從善如流道,說完又向她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阮阿童慢慢坐回木板床上,將被子環抱在懷裡,其實並不感到冷,只是一直覺得心很涼、很涼……
「阿童很生朕的氣嗎?」文無瑕才一走出天牢大門,就立刻被玄清鳳一把抓住「逼供」。
「皇上,光天化日,請自重。」文無瑕清了清喉嚨,提醒他:「須防隔牆有耳。」幾個把守天牢大門的禁衛軍早早識相地背過身去,完全當作自己不在現場。
「文愛卿這是在侮辱朕的十萬皇城禁衛軍?侮辱阿范的十萬好弟兄?」玄清鳳撂起狠話來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殺人於無形。「嗯哼,待會阿范找上你算帳,朕也擋不住!」
「唉,微臣這不都是在為皇上盡忠嗎?」文無瑕也不是吃素的,煞有介事地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到盡忠,這皇宮之內恐怕無人能比阿童姑娘待皇上更忠心的了,只可惜……自古忠臣都是死前頭的。」
「什麼死不死的?不准說這個死字!」玄清鳳怒氣沖沖,「阿童不會死,朕也絕不會讓她死,誰敢動朕的阿童,朕就先讓他死!」
「沒『死』一兩個奴婢為小皇子陪葬,這場宮斗不就白斗了嗎?」文無瑕明知皇上在冷靜下來後,已然通盤思考得洞悉透徹、明明白白,可就是忍不住要戳他的痛處。「阿童姑娘非常能理解,所以已做好犧牲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