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再回復他。也許選擇遺忘的人,無法明白被遺忘的傷楚。
遲遲未等到響應,他看著屏幕苦笑了聲,大掌掙扎了下,還是移動了鼠標,在食指按下註銷前,對話窗口陡地跳了出來。
「啊,對了,這兩天中午有沒有空?我請你吃飯。」
請吃飯?他不解地敲下:「為什麼?」
「因為要答謝你曾經救過我啊!」
「只是一通電話。」而且是杜撰的。
「但若不是你經過叫了救護車,我不知道會在那裡昏迷多久呢!所以即使是一通電話,也是很可貴的喔!」她送出的笑臉表情很可愛。
看著那表情,他想像著那端的她又是如何的神情呢?
「好,就讓你請一次。」
「時間呢?」
「你好就好,都由你決定。」以往他若答應她什麼,她會開心到連大眼兒都彎成新月般,而現在她是不是也笑得眼彎彎?還以為會得到什麼決定性的響應,但卻是讓他惆悵。
「不好意思,書齊找我,我先和他去吃點東西,時間地點回來再告訴你。」句末,她附上一個搔頭的動畫表情之後,便不再有新訊息傳送過來。
看著自己的顯示圖像,她遲遲未發現照片中的人物是誰嗎?還是她連自己的背影也忘了?她現在正和書齊在一起,他們感情是不是很好?他的思念沉痛,偏又開不了口,她究競還要讓他等待多久?
我一直在這裡,只要你回首,就能看見我。
脫機前,他改了暱稱。
第9章(1)
才走進佈置呈現藝術風的複合式音樂餐廳,年輕老闆便拿著menu靠了過來,熱情地招呼著。
「嘿,今天怎麼換了人?你家那個黏死人不償命的阿娜答呢?」
「哇──你慘了,這樣說他,我回去一定打小報告。」夏茉莉狀似威嚇。
「唉唷——那我還真怕!」老闆瞇起眼,齒關不停顫動,裝模作樣。
她哈哈笑了兩聲。
「真假。」
老闆聳聳肩,斂起調笑姿態,一雙有神的大眼打量著她身旁的斯文男子。
「說認真的,今天怎麼會這個時間來?」這餐廳晚上固定有歌手和樂團的演出,郭書齊是表演者之一,因為這層關係,夏茉莉和餐廳老闆、員工自是熟識。
「中午用餐時間人多,還要趕著回去上課,這個時間來比較方便。」她抬眼搜尋一圈,只有兩三桌客人在輕聲交談。她猜得沒錯,非要這種下午茶時間才有如此寧靜的空間,若再晚些時候,節目表演又會帶來另一波人潮。
「書齊還有主修課要上,所以沒和我一起。這是我同學,小提琴拉得很棒喔!」她看著身側的江青凡。
「好,就衝著是你同學,又拉得一手好琴,今天咖啡讓你們免費續杯。」
「真的假的?不會從書齊的鐘點費扣吧?」貶著美眸,笑容俏皮。
「啊!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可以考慮考慮喔。」老闆縱聲大笑後,手勢誇張地拍額,然後將menu遞給她,轉身往吧檯走去。
「今天照舊嗎?」
「嗯,焦糖拿鐵,還有水果鬆餅。」她應了聲,走到她慣坐的那桌,微詢著身後江青凡的意見。
「坐這好嗎?我每次來都習慣坐這裡。還是你想坐別的地方?那邊有搖椅,要不要過去試試?」
「就這吧。」他拉開椅子就坐,笑得很柔和。
「這是menu。真糟糕,本來說好要請你吃飯的,結果這個時間只能請你喝下午茶。」她不大好意思地吐吐舌,把menu遞給他。
「不過啊,廚師的手藝很棒喔,鬆餅、蛋糕都很好吃,你要是不喜歡甜的,可以點鮪魚鬆餅、或是烤三明治,也都很可口。」她站在他身側,雙手負於後,微彎著身軀向他介紹。
他抬眼看她,淡雅笑了笑。
「你這樣子好像服務生。你和這裡很熟吧?」她點點頭。
「因為書齊在這裡工作,我常來,你別看老闆吊兒郎當的,他其實是薩克斯風高手喔,鋼琴也彈得一級棒。老闆很愛音樂,餐廳才有『巴洛克』這樣的名字,這裡的員工也都對音樂有著熱忱,而我和他們有同樣的喜好,自然就熟悉了。」她移動腳步欲走到他對面的位子,不意被前頭那片牆上的一幅拼圖吸引。
「咦?」她提步湊上前去,探究的美目在那拼圖上溜轉著。
「新新,這裡又缺一塊了,是不是掉了?」在這之前,拼圖左下角已缺了一塊。
老闆自吧檯裡探頭出來,嘖了兩聲。
「什麼新新啊?難聽死了。我說你真是吃多了書齊那小子的口水是吧?我叫大新,大新大新大新──」語氣一轉,他言歸正題:「那是前天被一個客人的小孩拿走的,找時間我得再去買幅畫回來換掉。」
指腹來回撫過那遺失的兩小角,夏茉莉惋惜歎道:「要換掉啊……真可惜,好好的一幅畫呢。」
「缺了角,總是不完美。」站在她身後已久的江青凡徐徐開口。他發現她目前的生活似乎很不錯,朋友算是不少,同學間的相處也甚是融洽,沒有摩擦不合。是不是因為現在的美好,讓她不願憶起曾經有他的那一段歲月?
「是不完美,可我每次來這裡時,特別愛看這拼圖。」她沒回首看他,只是來回撫著拼圖缺角,眉心似布著淡淡迷惘。
「其實我有種大腦被外星人人侵的感覺。在九份的那次意外,我遺失了某部分的記憶,比方說我從醫院醒來時,對於自己為何會在九份,又為何會滾落階梯的記憶都沒有呢,可我應該不會無端端滾下。所以有時候,我會有那些不見的記憶大概是被外星人消除了……像這樣子的想法喔。」
他跨步上前,站在她身側,睇著她有些迷離的側顏,未置一詞。
「雖然只是部分的記憶,但有些事情要我爸媽或是書齊告訴我,我才知道,那樣的感覺很奇怪,明明是自己記憶裡的東西卻不見了,還要別人來告訴我。」她笑了聲,又道:「我爸媽和書齊都說我恢復得差不多了,可是我就是覺得,還有什麼東西是被我遺忘的,因為有些記憶斷斷續續的,沒辦法完全拼湊出來。我偶爾甚至覺得,我的人生就像這幅遺失了幾小角的拼圖,無法完整了。」她側過臉容,甜美笑容中揉合著淡淡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