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也知曉自己女兒的缺點,知曉她有多任性,有多冷落自己的親生骨肉,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去糾正她、去改變她,這個女人罵得沒錯,他這個阿瑪沒有盡到管教的責任,一味的縱容和偏袒是在害她,而不是愛她。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又過了半個月——
怡親王這回臥病在床足足兩個月,比之前幾次還要久,意識始終無法完全清醒,連話都不曾開口說過,御醫來把過脈之後也只是搖頭,不敢把話說得太白,但似乎真的不太樂觀。
這天早上,兩名奴才照例幫主子擦拭過身子,換上乾淨的衣物之後,在他的背部用折好的被子撐住,讓主子能靠坐著,這樣也好方便餵食。
待奴才收拾好東西退出寢房外,毓齡才端著剛煎好的湯藥進屋,並沒有注意到病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毓齡一面在炕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一面把湯藥吹涼。「阿瑪,該喝藥了。」
以往臉上總是沒什麼反應的怡親王,今天不只眼神多了些靈活,氣色也紅潤不少,彷彿迴光返照似的。
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毓齡的臉上,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厭煩之色,接著往下移動,來到微微隆起的腹部,想到她懷了身孕,還是每天在照顧自己,怡親王再固執冷硬的心也不禁軟了。
「你……」怡親王試了幾次才發出聲音,卻不知道該叫她什麼。
如果沒有投錯胎,她才是自己的女兒不是嗎?
正在把湯藥吹涼的毓齡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注意到怡親王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正在看著她。
「您清醒了?」她心頭一熱,欣喜地問道。
「嗯……」怡親王看著她倏地紅了眼眶,是真心在為自己高興。
「太好了,阿瑪……不過您要是想趕我出去的話再等一下,我先去叫大哥他們過來……」毓齡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三位兄長。
他費力地提高嗓門命令道:「給本王坐下!」
毓齡只好乖乖地走了回來,坐在凳子上,兩手交迭在腹部前方,等著挨訓。
「我坐下了,您罵吧。」
看著眼前不是原本自己的女兒,但實際上應該又是他的女兒的女人,怡親王不再那麼陌生,畢竟這兩個月來,他們天天相處,雖然身子動不了,可是腦子卻清醒得很,知曉她的一舉一動,又是怎麼盡心盡力在照顧自己。
怡親王想到他那三個兒子,都沒有她來得孝順,就連自己寵大的寶貝女兒也比不上,這點他不得不承認。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問了。
「琳寧……她已經不在人世了是不是?」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不過怡親王還是想要確認。
毓齡一怔,擔心說實話會讓他的病情加重。
「不要欺騙本王。」似乎看出她的猶豫,怡親王正色地說。
她輕輕頷首。「是,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聞言,怡親王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合上眼皮,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謝謝你……這段日子多做的一切……」
沒想到會聽到他說這一聲「謝謝」,毓齡知道已經得到怡親王的諒解,眼眶倏地熱了。「雖然咱們沒有當過一天父女,但是我真的很高興能為您做這些事……謝謝您讓我有機會孝順您……」
她慶幸自己留下來,做了該做的事,不再有遺憾。
「再叫我一聲阿瑪……」怡親王嗓音透著深沉的倦意。
他再怎麼否認、再怎麼抗拒,也無法抹煞事實,這個孩子原本應該是他的女兒,能有這樣孝順乖巧的女兒,於願足矣。
「阿瑪。」她嗚咽地喚道。
他滿足地吁了口長氣,虛弱地說:「我累了……」
「那先把藥……」話才說到一半,就見怡親王神情平靜,似乎真的睡著了,毓齡只好讓他的身軀躺平,想說等他醒來之後再喝。
可是這一睡,怡親王再也沒有醒過來。
當晚,怡親王便在熟睡當中逝世了。
當毓齡用出嫁的女兒這個身份為他送行,心中盛著滿滿的祝福,只希望她的阿瑪一路好走。
尾聲
三個月後——
早晚漸有涼意。
毓齡用手心輕撫著像是吹了氣似的圓滾肚子,在廊上散步。「現在已經七個多月,差不多再等兩個月應該就要生了吧……」
愈接近臨盆的日子,她就愈坐立不安。
雖然不想往不好的地方去想,不過毓齡忍不住還是會害怕,畢竟所謂的穩婆只是靠經驗,要是真的出了事,也幫不上忙。
「福晉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再走?要是一個不小心沒走穩該怎麼辦?」緊跟在旁的婢女忍不住又開口勸道。「小心……啊……小、心……」
「好、好,我休息一下就是了。」毓齡心想目己已經夠神經兮兮了,身邊的人卻比她還要緊張。
婢女攙著她的手肘,慢慢地走回寢房。
「奴婢去端幾樣點心過來,福晉就坐在這兒不要亂動,不可以一個人出去,不能亂跑……」婢妹女慎重其事地叮嚀。
「好、好,我保證坐在這裡等你,不會亂跑的。」毓齡一臉啼笑皆非。
得到她的允諾,婢女才安心地走了。
要不是是毓齡堅持不要太多人守在身邊,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納爾圖只怕會派十個婢女守著她,不過也差不多了,只要在府邸裡走動,就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隨時有奴僕或侍衛過來關心提醒她要小心。
「怎麼了?」納爾圖才跨進房門就看到妻子支著下巴在歎氣。
她嗔笑一聲。「沒事,只是覺得太幸福了。」
「太幸福也會想歎氣?」他失笑地問。
「當然會了。」毓齡臉上的笑意加深,只要想到身邊每個人都很關心自己,又多了好幾個家人,連作夢都在笑。「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才會想要歎氣。」
納爾圖坐到她身邊。「幸福就好,不要提那個不吉利的字眼。」
「那只是一種口語……」見他表情正經,真的很忌諱,毓齡只好順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