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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頁

 

  他反對她跟這趟,這事該由男人做。她說他沒道理,國際救援志願隊人員輪不到無國界管,她曾隻身深入那個村落處理感染血絲蟲病的男患者,不用他費心擔憂她。這話太傷感情。

  他不再多言。兩人啟程,順流揚帆,在船上沒說半句話,到叢林裡更是沉默對抗,她走她的,他走他的,彷彿他們目的不同。

  在叢林裡走了兩個小時,到達叢林外的小河村落。

  破敗的民宅挨在落日紅暉裡,不見人影走出戶外擺桌子設義診區等醫師,天地寂寥,像墳塚。

  他們很快察覺怪異,轉頭互看,正欲提醒對方注意,槍聲就來。他舉手摘下白帽揮甩,大叫別開槍,他們是醫療團人員。

  一顆子彈不買他的帳,擦過他手肘,緊接著是一連串槍響,還有手榴彈扔過來。他撲倒她,兩人滾落坡坎,掉進小河流,岸上爆炸震天響,落下砂石來。他趕緊拉起她,無心撿掉落河中的醫療背包,沿著小河流跑回叢林中。

  槍聲追得急,叢林之上有戰鬥機在盤旋。過了一個泥沼地,她差點陷下。他拉緊她,奮力奔跑。

  她說她快跑不動。他說不能停。帆船就在大河邊,大河是維和部隊危機處理軍團開出的非戰區安全路線,上了船,誰也不能朝他們開槍扔炸彈,一定要上船,即便他自己活不了,他也要把她送上船。她是加汀島來的,操帆一流,絕對可以躲過槍林彈雨。

  她笑了,對他說謝謝,三天前,她應該嘗嘗那杯他為她泡的咖啡。他要她別說話,一說話,她就喘,太耗費體力,別忘了他還在氣她堅持跟這一趟。她說對不起。他叫她閉嘴。連續的機槍掃射穿透樹冠,落葉聲大得像石子打鋼板,使她真閉了嘴。

  他感覺拉著她的手變沉重,他幾乎是拖著她在跑。

  看到船了!看到他們泊在河邊、帆標示著醫療團紅十字的船了!

  他將她推上船,發現她背後流了大片血跡,愣了一下,槍聲又起,威力強大的子彈打破了帆,斷裂的桅桿砸中他。她轉頭,虛弱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忍著痛楚,割斷繩索,推船,跳上船,找信號槍,找不到,隨船醫藥包也不見了。他抱住她逐漸冰冷的身子,血染了他滿掌、流進他眸底。

  她伸手撫他額上的傷,說得縫。他抓著她的手,說回去由她來縫,她說,女人和男人同樣大量出血時,男人比較容易死,女人反而活得下來。他說,那你就別死。她笑了,閉上眸。

  帆好像斷了,回得去嗎……機槍還在自動發射子彈,手榴彈炸開水花。她最後說--

  「照顧安蜜,她是我最心愛的妹妹,你也要把她當成最心愛……告訴她、告訴她,我出航了--別哭……」

  安秦撫著田安蜜的發。他沒要她別哭,但她的哭聲趨緩,停止了。

  「姐姐……」嗓音從被枕中傳出,臉龐仰轉,身子跟著翻正,她說:「姐姐笑著嗎?」

  「笑著。」他摸她燒紅的臉龐。

  美顏擠出笑,她呢喃:「姐姐笑著……」

  安秦靜睇那抹唇角勉力揚扯的笑容,下床,走出簾幕外,往另一邊的床畔桌取針劑。這次,他抓著她的手臂,把針給扎進她血管裡。

  她顫了一下,呆看著他。

  他鬆開止血帶。她拳頭一放,眼淚再次滑下兩頰。

  「我不要打針……」

  「嗯。」他完成注射,拔針,貼好酒精棉。

  「好痛!」她大哭。

  他將她擁進懷,說:「我知道。」

  她該哭,好好地哭。他寧願她在他懷裡哭,而不是在她姐姐墳前燦笑跳舞唱生日快樂歌。她是個甜美的女人,不需要過頭的甜美。

  安秦抱緊田安蜜,用力地抱得像要將她弄痛,他讓她在他懷裡哭到筋疲力盡,睡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時近正午,雨歇止,陽光顫顫悠悠徘徊窗邊。影像電話響起,安秦鬆開田安蜜,調整妥她的睡姿,下床到起居間接聽來電。

  螢幕裡先是一根夾著小蟲的鑷子,而後出現海瑟先生的半張臉,他皺凝眉,說了蟲子名稱。

  安秦腦海立刻浮現圖監,眼睛直瞅螢幕裡的小蟲。海瑟接著說是在小帆船裡找到的蟲屍,他連絡不到田安蜜。安秦沒等海瑟說完,立即切斷通話,急轉身,快步回臥室。

  年少來加汀島參與帆船賽事前,他們熟讀當地海域須知,認識一種奇怪小飛蟲,它在夜間跟著船艇的微光跑,死亡前找人叮咬,若運氣不好遭叮咬,很快會出現傷風感冒般的高燒症狀,等到高燒不退覺察非傷風感冒,大多都已無法有效治療,有人因此而死亡。

  這蟲子死前拖人類作伴,被航海人稱為「死神使者」。

  人類很脆弱,他在戰場上,見多而無感,真正體會是心蜜在他懷裡一點一滴失去生命力,他從此思考生命韌性該怎麼擴張,但再多的研究,都可能抵不過一隻臨死蟲子。

  掀開薄薄厚厚的帷帳簾幔,安秦返回床鋪中央,抱起田安蜜,臉頰貼著她的額頭,半分鐘後,用眼看。她白暫的額,潔美無瑕,已經辨識不出昨夜的蟲咬。

  他探手摸撫,一掌濕意。是汗。她流了很多汗,他也是,兩人衣衫濕得透徹。他放開摟著她身子的手,又將她抱緊。她退燒了!

  「安蜜--」他好久不曾有的緊張感,使他聽見自己的脈搏聲,他的一顆死寂之心跳了起來,重生似的。

  「安蜜--」他再叫一次她的名,手掌滑過她臉頰,停覆她頸側,一種徐柔綿長的頻率在敲擊他,要他別打擾她徜佯夢鄉。

  「嗯……」她在他懷裡動了一下,像是姿勢不對,或者渾身濕黏不舒服。

  該幫她換件乾爽衣物,他也該脫掉身上海藻似的襯衫。安秦下床,單手解衣扣,另一手掏出褲袋的口琴、皮夾放至床畔桌,襯衫前袋也有個東西--風船葛苞膜。他把脫下的襯衫拋至地毯,剝起風船葛苞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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