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或者四十分鐘過去,他啪地放下筆,離座走出值夜台,復踅回,抓起櫃檯上的閃光物。是車鑰匙。走到門邊,看見濛濛夜雨中,多了一輛運輸車停在大門廣場。
安秦旋身邁步,奔跑起來。
「安秦老師--」學生齊勒回急診大廳正要進值夜台。
「馬上載運傷患往GL,動作快!」安秦下令。「第一批送過去後,多叫幾個人把車都開過來……」至多三趟,一定要把整間醫院的老弱婦孺傷病患全運過去。
不到一個小時,警報聲取代暗夜細雨呢喃,戰鬥機壓著屋頂飛過,第一個轟炸聲儼然就落在教士醫院門外不遠處。
小孩老人都哭喊,女人尖叫不斷,一車一車的傷病患被運走。
GreenLine醫療所是禁武區,炸彈不會落到右岸,過了橋就安全了。
安秦載著最後一車傷病患,跟著學生開的車。
田安蜜就坐在那車裡,他看見她殿後,身形就在車斗邊。那車才上橋,天空兩架戰鬥機交會,落下彈藥,轟地炸斷了橋。
「安蜜!」他踩煞車,在車裡大叫。煙塵散後,他看見那車在對岸急速開遠了。他鬆了口氣,掉轉車頭,得尋另一條路回安全的地方。
戰鬥機狼嚎似的聲響不斷逼來,他沿著河開,有樹林做遮擋,沒多久閃紅燈的國際人道團體救援車跟上他的車,雖不知是哪個醫療團,但他感謝他們,他們一台在前引路,一輛壓後掩護。
出了樹林,戰鬥機屠殺似地下鐵蛋。
轟轟轟轟轟……轟隆隆--安秦沒預料到自己運氣這麼背--那應該是最後一顆炸彈,就落在他車頭前兩公尺,他躲過無數次威脅,偏偏這下逃不過,劇響將整車老老少少往地獄般的暗空掀騰。
一團團的煙吞噬各式哀嚎,有些人落地時,身體不是那麼完整。後頭駛來的車輛,不管活人、死人、殘肢、屍塊全撿上車,閃起救護警示燈,迅速回營,醫療團的營帳擠滿了傷患。
「暗夜一下來這麼多傷患……」
「聽說叛軍首領現身了,政府軍發動夜襲,戰役還在持續擴火,好幾處難民營受波及,一定會有更多傷者送進來……」
混亂中,醫護人員剪開傷患衣物。「安、秦--」找到染血的識別證。「他的名字叫安秦,是無國界醫療團的醫師--」
「安秦?」有人不敢相信地大叫。「那個再生醫學權威--」
「這還能救嗎?」急診醫師已在簽結生命,儘管他還有一絲微弱氣息,在這戰亂地所有過於渺小的希望都得被放棄,即便是個再生醫學權威,而且一大堆人等著救,他胸口滲血太快,止不住,手術會讓他死得更快,徒勞且浪費有限的醫療資源。
一批新的傷患進來了,哀嚎聲亂糟糟,急診床、擔架、地板全是人,受傷的人。醫師丟下了臨死的,先救存活機率大的。
安秦和一些傷重到發不出任何呼吸聲音的人們躺在牆邊,一名醫師負責巡視這些死屍般的重傷患。
醫師幫安秦換了三次止血繃帶,第四次仍迅速染紅,濕凝成滴,嘩淌若流,彷彿誰在為他哭泣,一地血淚。
「安秦,撐著點……」
他的意識模糊了,聽不清誰在對他說話。
「別死,安秦--」
誰?在燦彩光芒中,誰對他發出召喚?
「有人等著你,別死,安秦……」
嗓音璀麗,疊幻琉璃道,他走在清清脆脆甜美裡,左手花香,右手甘露,尋一個依歸。
是了。一個依歸,這才是他最終的出征。
HowIWishHowIWishYouWerehereWe』rejustWoLostSouisSwimminginafishbowl,yearafteryear
RunningoverthesameoldfearsWishYouWerehere「AnddidyouexchangeaWalk-onpartintheWarforaleadroleinCage--」田安蜜坐在病床邊,輕哼著歌,手拿濕毛巾擦拭安秦的臂膀。
這個昏睡的英雄,把自己困在夢裡半個月了,不知道是什麼美夢讓他這麼流連忘返。
「嘿,張開眼睛嘛--」她洗擰毛巾,換擦他的臉。
「你不張開眼睛怎麼看得見我,還有兒子呢--他很想我們……嗯--居之樣醫師說,下次聚會允許你遲到,但不允許缺席,再缺席,他就宰了你……」嗓音梗住,柔荑抹了抹美顏,她甜甜笑著,繼續說:「外面下雪了,我不知道你的故鄉這麼冷呢,但,即使這麼冷,我還是要吃冰淇淋,要吃插著花朵石榴糖的冰淇淋,你可別忘了,安秦--你可別忘了……」
你可別忘了--
嘿,安秦,你怎能讓我最心愛的妹妹哭泣?連我都沒讓她哭過呢……你會不會太可惡了--
嘿,安秦,你想學我當英雄,還早呢--
嘿,你說你看不清楚窗裡那名抱著幼兒的女子……你真是瞎了眼的北國禽獸!
安秦眼皮跳動,忽地張開。青羽天花板,扶桑花吊燈,是居之樣升師長領頭做的改變。他說代表無國界和加汀島的結合。
安秦緩緩轉頭,看見那抹身影一寸一寸拉遠,他沙啞地叫出:「安蜜--」
田安蜜背著病床端水盆往盥洗間,陡然一顫,水盆落地,灑濕了腳和裙擺,她不在意,心頭怦怦響地回身。
「安蜜……」安秦費力地叫喚著她。
很近的距離,她卻用奔的,伏往床邊,抓著他的手貼在頰畔,眼淚嘩嘩地掉。
「別哭,安蜜。」他撫著她的臉。
「我夢見你抱著一個孩子……你還唱(WishYouWereHere),但是我遲到了--之樣、亞傑、阿莫、希德、卡諾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很大了,我如果不加快腳步,怎麼可能實現那樣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