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叔眉登。皺紋深得像刀刻斧鑿,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已經有七、八十歲,其實他才剛過六十大壽。
「我沒有瞪您。」對長輩不恭的事他不會做。
「你啊你,沒事幹麼要長一張關公臉?」昌叔悶悶地埋頭喝了口茶。「真的就只差關公臉是紅的、你是白的,不高興的時候不說話,兩隻眼睛直直盯著就嚇人,我什麼壞事都不敢做了。」
「跟我的長相沒關係,是您自己知道借酒澆愁不是什麼好事,心虛。」
「是啦,我心虛,看到你的臉更心虛。」
王子梓笑了笑,不再和師父爭辯,畢競他也知道自己天生一張神像般莊嚴端正的臉孔,不笑的時候真有兒分威嚴。
「小老闆又惹您生氣了?」
說到這兒,昌叔臉就黑。
「除了他還有誰?我看透了,不出五年,超哥的家產全部都要在這個不肖子手裡敗光--」昌叔瞄他一眼,停頓片刻。「他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人不要太重感情,有好機會要把握,不要為了陪我這個老人,把自己的前途賠進來。」
王子梓聽明白了。「您是指挖角的事?」
也是,這幾年在地方上日漸壯大的「天福生命企業」,主事的是從前赫赫有名的「擎天幫」少幫主任奇雄,黑白兩道的交情都不錯,掌管財務與人事的孫經理更是畢業於哈佛的著英,運籌精明,公司事業版圖不斷對外擴充,對於專業人才開出的條件絕對令人
心動,能被這間公司挖角,也稱得上是對於自己專業上的肯定。
幸運地,最近他也成了「天福生命企業」的目標。
對方獵人才手段快、狠、準,在電話約談被他婉拒的隔天,居然由孫經理出面,直接高調地守在公司外等他下班,連他都嚇了一跳。
雖然他依舊一口回絕,不過孫經理表明願意給他無限期的時間好好考慮,誠意十足,而這一招也的確讓小老闆在那一陣子待他特別有禮,生怕他說走就走。
只不過時間一晃過了大半個月,看他每天正常上下班,似乎是鐵了心在這裡待到退休,小老闆故態復萌,無限制地亂接生意,完全不考慮在昌叔中風後不好使力,改跑業務,公司的大體化妝師僅剩他和另一位兼職學習的阿莊,至於和小老闆有親戚關係的小蔡,
掛著化妝師的職銜,其實一天到晚打混摸魚,最後累的只有他和阿莊。
也不知道孫經理是不是在他們公司安排了什麼人當暗樁,居然知道這情形,又來找他談了一次,雖然當時昌叔不在場,想必事後也聽說了這件事。
「嗯,你就去「天福」吧!」
「要我去「天福」?」王子梓當他說笑。「昌叔,我看您真的喝多了,我是您一手帶大的,怎麼可能忘恩負義離開您的公司,跑去為竟爭對手效勞。」
其實他也知道這裡的工作環境與前景,遠遠比不上來挖角的對手,卻捨不得拋下對自己情深義重的師父,只能反過來安慰老人家。
「什麼我的公司?這裡是小老闆的公司裡當初老老闆器重我,當我是號人物,送我百分之三股權,給我在公司說話做事的權利,現在他人走了,誰還理我?」
昌叔激動地說完,感慨地搖頭長歎。「唉,我還待在這裡不就是因為我蠢,答應老老闆要幫他那個敗家子,至少也得做到退休為止。你又不欠他們什麼人情,我說你可以走,你就可以走,越快離開這裡越好。」
「昌叔……」這麼說實在讓他很為難。
「你十五歲的時候,因為你養父母的親生孩子栽贓,被趕出家門,在殯儀館附近流浪,是我帶你回家、領你進這行,還把一身手藝全教給你,的確對你有恩沒錯,不過這些年來你對我也像對待自己老爸一樣,夠好了,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子飛黃騰達?我守在
這裡沒錢賺沒關係,你去「天福」把錢賺飽飽,昌叔退休以後萬一錢不夠花還有你這座金山挖,多好?這才叫孝順,知道嗎?」
「昌叔……」
王子梓當然明白,昌叔才捨不得花他的錢,這麼說全是為了消卻他的罪惡感,讓他心安理得地飛往更高、更廣闊的藍天。
「您講那麼大聲是沒在怕的是不是?小心被小老闆聽到,叫你回家吃自己。」他故意學昌叔剛剛叮囑黃哥的話,沖淡感傷氣氛。
「哼!」昌叔傲氣地拍大腿。「要知道,我是做爽的,口袋飽飽,什麼時候回家吃自己都不怕!阿梓,聽我的,過完年,對方要是有誠意來個「三顧茅廬」,絕對要給我答應,不然我不認你這個笨徒弟!」
「……嗯。」
王子梓點點頭。師父的話只要有理,他向來都聽的。
只是原以為師徒還能在一起工作好兒年,想不到分離時刻轉眼在即,他心中頓時充滿依戀與不捨。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覺自己一成不變的平穩人生,似乎也將因此產生無法預期的大變化……
邵筱蓮站在葬儀社門口,一陣毛骨驚然。
唉,怎麼會這樣?王子梓什麼工作不好做,為何偏偏選擇在葬儀社做事?
她不是對這行業有什麼歧視或嫌惡,而是她怕鬼怕死人,偏偏這行業接觸死人最多、撞鬼的機率最大,光是站在葬儀社門口,她就覺得附近鬼影幢幢,好像有數不清的阿飄正在她前後左右晃來晃去--
「不用怕,我又沒做過壞事,怕什麼?」
她小聲為自己打氣,反正人都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管,沖了。
是啊,不沖也不行。
他的案子是由小琴負責,自己不方便插手太多,直到要送護照,她才借口出門辦事可以順便送去,也好讓對方感覺到小琴這方認錯的誠意,降低對方將事情PO網公諸大眾的可能,小琴一聽簡直是十二萬分感激地將護照交到她手上,恭敬目送她離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