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她會記得他,但若事後功成名就,他會不會記得她呢?
話題到此為止,有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春風吹得人有些飄飄然,並肩坐著的兩人像是享受著涼蔭,更像是享受著彼此間情竇初開的綿綿氣息,都緩緩閉上了眼。
半晌,海震張開眼,慢慢轉頭看著於曦存姣好的側顏,再低下頭,發現她的小手緊抓著他的衣帶不放。雖然她沒有說,但他知道她心裡對他的牽掛,並不下於他。
小兒女的私情,算得上海誓山盟嗎?此時的海震不知道,於曦存當然更不知道,他們只是依著自己的感覺和對方親近,在不得不放開對方的手之前,貪戀著每一刻相處的時光罷了!
海震輕輕地替她撥好被清風吹亂的髮絲,拍去落在她肩上的樹葉,這些動作都沒有驚醒似乎沉沉入睡的她。未了,海震終是忠於自己的心意,上身微傾向她,在那粉紅色的櫻桃小嘴上偷了一個香。
「我會記得你!」他像是在告訴自己,也像是在告訴她,「相信我,我不可能會忘了你!」
鼻息之間,彷彿蕩漾著果子酒酸酸甜甜的香氣,於曦存像是作了一場好夢,微微地笑了。
一個人、一匹馬和一個包袱,海震就這麼輕裝簡從地出發了。
他特地選在大清早,天還濛濛亮時。將軍府的下人才出門採買府裡一天所需的吃喝用品,他便留了封信,悄悄地跟在後頭溜出門去。
動身的前一天,他才聽到府裡的親長姨娘們討論,將軍之子赴前線需要準備什麼東西,要帶幾個隨從奴僕,要不要僱馬車……等等,他聽得頭皮都發麻了,索性來個不告而別,樂得省事。
因為他知道,這趟出去是去磨練、去受苦,而不是去享樂的。對於未來的艱苦生活,他已經有徹底的覺悟,因為他把最不能放下的,都放下了。
仍在府中時,他與於曦存走得近,父親不管,他的生母又已亡故,只有聽到府裡那些姨娘或嬤嬤們吱吱喳喳,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之類的話,他總是當成耳邊風。等到年紀漸長,他才發現問題所在。
他未來的夫人或許不是他可以決定的,而且等他回來,說不定於曦存都嫁人了,但現在的他一事無成,對這種演變也無能為力。
如果到時真是如此,他不會後悔,只會非常、非常的遺憾。
她說會為他釀酒,而加了桑葚的果子酒,也只為他一個人所釀,這承諾很重,很難達到,她做得到嗎?
一趟路,開始走得沉重。繞出了安善坊,走在朱雀大街上,海震騎著馬的身影顯得飄零。他幾乎把持不住要掉頭回去,抓起那小酒蟲問個清楚,只是最後的意志力要他不准回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抬起頭,明德門已在眼前,出了城門,就是出了京城。他想起前幾日和她去採桑葚,也想起了自個兒偷香竊玉的舉動,忍不住便往山崖上瞧去。
這一瞧,策馬的韁繩停止了,他癡癡地望著山的那一端,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從他的位置看過去,那個身影也不過米粒般大小,甚至一眨眼就可能忽略,或者認為只是陽光穿過枝葉的錯覺。然而他卻相信那是一個人影,而且,是他最熟悉的人影。
他望著那人影,那人動也不動,似乎也正望著他。縱使看不真切,他相信兩人在做著無聲的交談,那人在用一種獨特的方式向他告別。
看著看著,海震不由得笑了。那只傻酒蟲,一定是抓不準他究竟什麼時候會動身,才會一早就在山崖上等著,幸好他沒有錯過她。
所有的彷徨,所有的疑慮,在這一刻全都化為虛無。海震鼓起了無比的勇氣,喝了一聲,一甩韁繩,策馬奔馳出了明德門。
他相信自己會永遠記得這一天的日出。
第4章(1)
五年後,中原軍大敗突厥軍,消息傳回京城,舉國歡騰。
「鎮北將軍的車隊已經快到了,聽說再一個時辰就要進城門了!」
「那鎮北將軍海震名頭大,本領也不輸其父威武大將軍,咱們一定要去看看!」
「是啊!威武大將軍在突厥戰事底定後,還特地請調駐守西南,只為了避嫌,還有不與兒子爭功,而鎮北將軍更是大義,皇上的賞賜全捐了出來,瞧瞧海家的氣度啊!」
「走走走,去大街邊搶個好位置,迎接擊潰突厥大軍的鎮北將軍啊!」
一群鄉親從明月酒肆門口走過,吆喝的話語令坐在櫃檯後看賬本的於曦存恍惚了片刻,忘了手上的工作。
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分離的這五年,人事全非,她父親因急病過世,酒肆傳到她手上。幸虧她對於釀酒還挺有天份的,五花釀經過她的改良,再加上一些新口味的酒,總算沒砸了父親的招牌。
於掌櫃過世後,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提親,都被她打了回票,都指揮使的兒子被拒絕了數次,到現在都還沒放棄。她知道心裡等著一個遙遠的男人很傻,可是她答應了他,只為他一個人釀酒。
知道海震平安無事的消息,比知道他打勝仗更令人高興。他剛離去的前兩年,京裡還聽不到海震的名頭,但第三年開始,就聽說一名叫海震的校尉勇猛無匹,殺敵無數,他在領兵時絕對一馬當先,殺敵示威,有他在的戰役,勝多輸少。
他在短時間內升至中郎將,最後射中突厥可汗之子阿史那及羅致命的一箭,莫利可汗因此退了兵,遞出降書,海震也因此被授為三品鎮北將軍。
皇上賜的宅邸,他沒住改成了義塾;皇上賜的金銀財寶,他也沒收,全充做犧牲將士的撫恤金。就是這樣的大義情操,讓他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如此傳奇的人物,當然令群眾又好奇又景仰。酒肆裡已經有好些客人聽到外頭的叫喊聲,跑出去看熱鬧了,於曦存也跟著站起身,走到門外,只見一大群人全都往大街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