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願嫁,還不就是心裡有人了。雖然她明白自己和那人或許不會有未來,但仍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想著能多陪在他身邊一天,多期待一天也是好的。
反正,她早把自己的未來砸在明月酒肆了,瞧瞧那些嫁與人妻的女子,無論成親之前是一方才女或風華絕代,最後有好下場的,又有幾個人?所以她不如專心釀酒、賣酒,最後老死在酒肆,也不算晚景淒涼。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她索性走出櫃檯,在酒肆裡幫忙,當個跑堂的小二。到廚房取了酒菜,分送各桌。
然而在她送到最後一桌時,略微對這桌的客人留了點心。
在明月酒肆唯一的廂房裡,開門後甚至還有屏風擋著,甚是隱密,通常是明月酒肆備給好靜或是身份特殊的客人使用。廂房裡是三個大男人,體格都十分健壯,其中一個留著大鬍子,一個眼睛特大,還有一個有著高高的鼻子,三個人長相都不太像漢人,卻穿著漢服,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們聊起天來,用的都是突厥語。其實京城裡會講突厥語的人不少,除了那些胡商,一般會講的多是商旅,聚集在東、西市附近。
明月酒肆位在南市,而南市近幾年來已沒落許多,根本沒幾個胡人想來做生意,這三個講突厥話的在此時出現,確實突兀。
突厥其實是由好幾個部落及民族組成,由於地廣人稀,故內亂後,彼此的語言多有分歧,甚至較遠的北方突厥部落說的語言,靠長城較近的突厥部落還聽不懂。這三個突厥人,說的就是罕見的突厥語,才令於曦存感到特別。
幸而於掌櫃年輕時也是個周遊列國的商旅,妻子生了女兒才在京城落腳,他對於突厥語頗有研究,也教了於曦存不少;加上開酒肆原就會遇到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所以她恰好能聽得懂這三個人的對話。
送好菜後,她假意告退,身子一閃到了屏風後,拉長了耳朵聽他們的對話——
「……看來漢人的狗皇帝真的相信可汗退兵了,他們那個將軍已經回朝,各部隊也歸建,現在留在塞外的剩不到一半……」
「可汗要我們來京,是要監看漢人皇帝的動作,看來他現在還很安份。」
「哼!阿史那及羅居然會死在漢人手上,簡直是奇恥大辱,這仇我們一定要報!」
於曦存聽得冷汗直冒,正想悄悄退開,卻突然聽到裡頭其中一個大喊了一聲,「誰在偷聽?」
這下跑不掉了,於曦存腦筋快速地一轉,索性大大方方地由暗處走出,佯作無事地道:「三位客人,我方才忘了問你們要不要添酒了!」
但那三個突厥人根本不管她說什麼,雙眼狠狠地一瞇,刻意用突厥語道:「你聽到我們說什麼了嗎?」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抱歉,三位客人會說漢語嗎?你們說什麼,我聽不懂啊……」於曦存故作一臉茫然,無辜地表明她不懂他們的異鄉話。
那位戴白頭巾的臉色一沉,用著生硬的漢語道:「你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我方才說了,只是忘了問三位要不要添酒。我是這裡的東家,怕驚擾三位客人用餐,才故意放輕腳步。」於曦存露出一個無害的笑,配上她的花容月貌,很有說服力。
三個突厥人低聲用突厥語討論了一下,確認於曦存是明月酒肆的東家,再加上他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便示意她離去,別再靠近這裡。
於曦存如獲大赦,識相地離去,但她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結束了。
隔天清早,大將軍府的後門,砰砰砰地響了起來。
門房盡職的打開門,雖然天才剛亮,他已是精神奕奕的樣子,不若明月酒肆那幾個店小二,還睡眼惺忪,足見大將軍馭下之嚴。
不過上門的於曦存沒空管這些,她提起手上的籃子,揭開上頭的花布,裡面是幾瓶酒。「這位大哥,鎮北將軍幾天前叫我送酒來。」
「怎麼走後門呢……」門房自然認得於曦存是隔壁酒肆的東家,不疑有他地想接過東西。
「不過送幾瓶酒,前門太招搖了,我知道你們送蔬果的,都是走後門不是?」
她笑了笑沒講明走後門的原因,將籃子送上,下頭還不著痕跡地遞過去一塊銀子,「送到將軍那兒時,請幫我告訴他,務必『馬上』打開來喝,這酒香可等不得啊!」
門房皺起眉。「有這麼急嗎?」
「很急。」於曦存的話雖然不疾不徐,笑容裡卻帶著銳利。「這是將軍交代的,他看了自然會明白,千萬別誤了他的事!」
門房一聽是將軍交代的,也不敢多問,轉頭便回府中,漆黑的門板在於曦存眼前合上。
她不禁抬起頭,仰得脖子都酸了,才能看到門的頂端。
連後門都好氣派、好威嚴,更別說前門了。大將軍府這高高的門楣,她一介平民果然攀不過去啊!
微歎了口氣,於曦存轉頭便想離開,才走沒兩步,背後那黑漆漆的大門突然又打開來。
「於姑娘!」方纔那門房氣喘吁吁,想來是一路奔跑,「將軍請你進府一敘。」
於曦存點點頭,左右確認沒人注意到她後,才轉過身走進府門。
領路的,是一名俏美的丫鬟,約莫十五、六歲,卻是無比沉穩。她見於曦存邊走邊欣賞著將軍府的景色,便不置一詞,直到帶她至書房坐定,才將手上食盒裡的東西擺上。
「現在是將軍早上練武的時間,見到姑娘的酒便停下了,等會兒將軍休整沐浴妥當後便會過來。這裡是一些點心茶水,請姑娘先用些。」
小丫鬟話說得十分得體,讓於曦存再一次佩服大將軍的治理有方。
「謝謝。」於曦存坐在海震的書房,環顧起他從小到大讀書的地方,她和他相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進到這裡。
越看,越想用力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