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閣體……」不屑地撇撇嘴。「我說,你能不能寫出點自己的風骨?」
「科舉考試不需要字體有風骨。太有風骨反而妨礙考官閱卷評分,所以士子應考時,必須以台閣體書寫——這些話不就是你以前在信裡告訴我的?」白雲沒有理會賀元的批評,手上的抄寫動作沒停,就算正在與他鬥嘴,也能將筆下的文字寫得沒半點差錯凌亂。
「沒有哪個士子一輩子就只寫台閣體。這種文體,除了科考與官樣文書,其它書信往來是絕對不會用的,你必須有自己的字體風格,不然難以在讀書人裡立足,獲得尊重。」賀元抽來一張白紙,鋪在書案一角,對她道:「來,寫點別的字體。」
「什麼別的?」正好抄到一個章節段落,白雲停下筆看他。
「除了台閣體之外的別的!」沒好氣。
白雲想了想,將毛筆在硯台裡舔了舔,便在那張白紙上洋洋灑灑流暢地寫起了詩句——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皆是讀書人。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年紀雖然小,文章日漸多;待看十五六,一舉便登魁。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腦子好,過目不忘,你可以不用把整卷《神童詩》給默寫出來,我知道你會!」賀元看她寫得欲罷不能,連忙阻止;然後,才指著紙上的字體叫:
「你學了我的字?!」這分明是他的字跡!要不是親眼看她寫出來,他一定會錯以為自己什麼時候寫了的。「你什麼時候學的?」
「看多了就會了。」這十年的書信往來,他的字她多熟啊,既然熟了,當然就會寫啦!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
「怎麼可能!你並沒有看過我寫字,並不知道我運筆筆觸與施力方式,怎麼就學得這樣肖似了?」
白雲疑惑地看著他。
「這很難嗎?」
「當然很難!你這樣……簡直豈有此理!我的字有這樣簡單易學嗎?」賀元那顆自認飽讀詩書的自尊心被傷害了一下下。
白雲不明白他幹嘛一副很受傷的樣子,眼睛轉了轉,突然指著牆上一幅書帖問道:「這是名家字帖嗎?」
「是。這是當朝宰相錢慎大人的書帖。他老人家是當代書法大家,尤擅行書,墨寶難得,並不輕易讓作品流出,滿朝宗室勳貴、文武百官求之而不可得。這幅書帖還是我上個月行弱冠禮時,我表哥為我求得的。」並沒有特意說明他的這個表哥,兩年前還新增了一個很強大的職銜——皇帝。
白雲對賀元有什麼厲害表哥自是沒興趣,也不會多問;將桌面上的紙張收攏在一邊,又抽來一張白紙鋪好,看了看那幅字帖好一會,取過一枝大楷羊毫筆,竟揮就出與那幅字帖極為相近的字跡。雖不到神似,卻也形似了。
「你竟然看了幾眼就能夠寫出這樣相似的行書體——」賀元幾乎要伸手摀住眼,才能防止眼珠子瞪出來。他抖著手指著白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分不清自己內心是羨慕嫉妒多一點,還是對自己早早慧眼識明珠的得意多一點。
「我沒有自己的字體風骨,但模仿倒不是問題。」白雲撇嘴道。
「模仿……等等!」這兩個字令賀元眼睛一亮,立馬轉身往陳列著一堆書畫古董的博古架上翻找著什麼。可愈急就愈找不著,揚聲朝外頭喚道:「春生,進來。」
被遣到外頭候著的首席小廝春生立即推門進來,恭身道:
「春生在。二爺有何吩咐?」
「五年前我從皇陵帖刻回來的『天下冠軍帖』,收哪去了?」
春生略一思索,立即回道:
「二爺,那『天下冠軍帖』在兩年前被大爺借走監賞,至今未歸還。」
賀元一愣,也想起來了。一拍桌子道:
「借了兩年還不送回來,大哥這是想昧下了吧。去!去要回來,立刻!」
「這個時間,大爺還在皇衛營練兵未歸呢。」可不敢私自去取。
「找他書房伺候的人討要回來,回頭我會跟大哥知會一聲。」屬於他的東西,自可隨時取回。
「是。」春生立即領命而去。
「白雲,我有一幅很重要的字帖,你先照著臨摹,每個字都練習上幾百次之後,再幫我寫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好啊。」沒有多問,直接應下。不過……「我的字,還需要練出風骨嗎?」
「如果你什麼字體都能仿得來,還怕沒什麼風骨。那些有風骨的還沒有你的本事。」賀元擺擺手。反正她又不以當書法家為念,就省省吧。
「那我可以繼續寫台閣體了?」她還是覺得這種四平八穩的字體方便實用、乾淨清爽。
「隨你了。」很大方地放過了。
就在白雲即將抄完那幾卷考題精要時,門外傳來稟報聲:
「二爺,賀明堂少爺以及禮部尚書三公子趙玥來訪,正在『詠宜廳』奉茶。」
「春生還沒回來嗎?」
「二爺,小的回來了。大爺的書房小廝說那『天下冠軍帖』並不存放在書房,似乎是被大爺掛在他內院裡了。」外頭傳來春生帶著些許喘氣的回報聲。
「知道了。我晚上直接找大哥要就是。」賀元看向白雲道:「快點抄完。趙玥說好只能借閱兩個時辰,再不還回國子監,那出借的人就要急壞了。」
「就好了。」白雲回道。
就見她手速更快,字體稍稍有些跳脫,沒那麼四平八穩了,卻顯得行雲流水,暢意至極。賀元眉頭微挑,覺得凌亂些的台閣體,倒是比較有看頭。
不到一刻鐘即全部抄完,賀元則在一旁把所有書稿整理好,將趙玥偷渡出來的那一份裝進匣子裡,拿在手上,道:
「這些卷子出自一個很被國子監眾大儒們看好的監生,認定此人就算沒考中一甲,至少得個二甲進士肯定沒問題。就不知道,在接近同樣的條件下,你能不能夠考得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