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如何?認命嗎?」
她低頭不語。暗自撇嘴,誰要認命啊!
「可我不認。我不接受除了你活著之外的任何結果。」賀元聲音淡淡的,但每個字都重若千斤。「我認識你十年,也不打算只認識你十年。就算你已經洗好頸子等著挨砍,也要問我同不同意。」
白雲心口突然跳得有些快,看著站在眼前的他,發現兩人好像坐得太近了……近到她懷疑自己跳得過快的心跳聲,都能被他聽見……她這是……怎麼啦?
「你,想我活著……」聲音有些飄渺難辨。
「對,你得活著。」語意鏗然。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然後,她不自在地扭頭別開臉,卻因此洩露出她耳根發紅的秘密;而他就這樣怔怔地盯著那抹微紅,先前凌銳的氣勢霎時消隱無蹤,滿心只想著:這樣粉紅的耳垂,若戴上瑩白圓潤的珍珠耳檔,不知有多好看……
她的不自在像是感染了他,前一刻還冷沉決然的賀元,突然也侷促起來。
向來好辯而善辯的兩人,此刻安靜得像都得了失語症。馬車裡還算寬敞的空間、左右兩扇窗戶大開,春風徐徐吹拂進來,空氣清新涼爽,但他們卻都有扯松襟口,以獲取更多空氣的衝動。呼吸,似乎變得有點困難……
沉默了許久之後,白雲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她不喜歡自己腦袋一片漿糊的樣子。不能思考,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於是她胡亂抓了個話題道:
「嗯,那個,如果你沒發現我是女的,一直這樣幫我,是不是隱約存了要與我結契的心思?」
賀元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還不放過這個混帳話題,而且還是在這樣曖昧的氣氛下說出來,這是何等的不解風情,何等的……可恨!深吸一口氣,將滿腦子關於她粉紅色耳垂的綺思給拋到九霄雲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道:
「今日上午,賀明問過相同的問題之後,他帶著一輪黑眼眶回家去了。」
白雲小心地瞥了下他此刻微微握成拳的右手,吞了吞口水。
「你該慶幸你是女人。」輕哼。
「不然你會給我一拳,好跟賀明湊成一對?」她把他的言下之意解讀得相當精確。
這話,雖然是正解,但怎麼聽起來竟是這樣不舒服?賀元皺了皺眉,看著白雲很識時務地放低姿態,淡淡道:
「這種話別再說了。你與他,湊不成一對。你是女人。」你是我賀元的……
朋友,不該說出湊成一對這樣亂七八糟的話。
雖然不知道賀元在介意什麼,但敏銳的直覺讓白雲在這一刻選擇不要去頂嘴。她低下頭,努力壓制著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發熱的臉……
而賀元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他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正在失控。
他想找尋答案,所以一直盯著她看——就算只能看著她低垂著臉的模樣,他還是覺得答案就在她身上,必須一直看著。
她身上一定有著什麼極厲害的東西,讓從來不認輸的他變得毫無抵抗能力,只想束手就擒……
他想,他得找出來。
就這樣一直看著她,就能找著吧?
若找不著,那就……繼續看著,直到找著為止。
「阿娘,我今日見到了皇帝,還有很多貴人。」
吃過晚飯,服侍娘親喝下一碗湯藥之後,白雲這才緩緩說著今日的見聞。
「小雲,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家裡嗎?有哪個考生似你這樣的?」
「我得出門,因為必須認識一些人。考試的事,您別擔心,我有數的。」
「你一個女孩子……我勸不了你別去考狀元,但,你不應該天天往外跑,與人形影不離的,這、這像什麼話……咳咳咳!」話說得太急,氣促不已,乾咳連連。
白雲忙上前端水讓娘親潤喉,拍撫她的背,讓她順過氣,才道:
「阿娘,您總是什麼都擔心,可擔心又能如何?」
「我怎能不擔心?若你肯聽我一句,不要一意孤行,我又何須如此?」
「阿娘,我不能聽您的。若聽了您的,那麼,您會因為缺醫少藥,認命地躺在小歸村的破房子裡等死;就算您不怕死,覺得我已經長大,可以照顧好自己,可我又怎麼能看著您帶著遺憾死去?阿娘,若我想盡了辦法仍不能延長您的壽命,那麼,至少我要讓您心中再無鬱結與遺憾。」
白家娘子搖搖頭,卻無法再說些什麼。還能說什麼?說得再多,也動搖不了女兒分毫。自從女兒執意去考舉人,甚至膽大包天地帶著她進京應考之後,病得奄奄一息的她在每一個清醒時刻,若不是苦口婆心地勸著女兒改變心意,就是對女兒生悶氣。
可惜,不管生氣還是勸告,白雲完全不為所動。白家娘子這時都不知道該不該後悔教女兒讀書識字……或者,更該後悔的是跑去慎嚴庵當粗使婆子,讓女兒認識了那三位被拘禁的貴夫人,學了各種該學與不該學的東西,將她的個性給養成了這樣……
當然,自家女兒白家娘子還是瞭解的。小雲或許膽大,但她天生就不是會惹事的人。擁有一肚子才學,從來沒想過賣弄,如果不是為了她這個娘親,小雲大概一輩子就在小歸村終老,不會因為有一身才學,就覺得應當去更廣闊的天地施展。對小雲來說,只要能吃飽穿暖,待在哪兒都沒差。
小雲的腦袋很聰敏,思想很開闊,夢想卻很平凡——她只願娘親健健康康活到老。可去年那場大病,讓白家娘子多年來看似健康的身子立即揭露她外強中乾的本質,從縣城裡被村民連夜扛來的那名醫術最好的大夫說,娘親年少時曾經生過一場大病,那時身子就已虧損過度,沒有得到調養不說,似乎還長期飽受虐待,能活到現在實在是奇跡了。
斷定白家娘子已是油盡燈枯,若能好好將養,不幹粗活,不勞心力,或許還能苟延個半年一年。小歸村是永定縣最窮的山村,能吃飽已是萬幸,當然不可能會有像樣的補品來滋養白家娘子的身體,所以大夫也沒開什麼藥方——反正肯定買不起,唯一的醫囑就是多休息,別再幹活兒了,然後,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