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認識她。莫非是去年嫁到荊家村的新婦?
「你是誰?發生什麼事了?」他大步走向前,開口就問。
「嗚……」姑娘緩緩地抬起了臉。
大眼,小嘴,圓臉,膚白,無斑,藍色粗棉衫裙,灰布補靪小包袱,淺紅繡花鞋,年約十七、八歲,是個尚未梳髻的姑娘家。
這是荊大鵬的習慣,只要見了陌生人,一定會注意他的長相特徵。
姑娘哭得滿臉濕淋淋的,像是往她臉上潑了一盆水,一雙淚眼眨巴眨巴地瞧他,好似一隻乞討食物的可憐小狗,唇瓣嚅動著,欲言又止。
他等了片刻,她卻只是哀怨地流淚,半句話也沒蹦出來。
他急欲返家,又想她是個陌生姑娘,可能不方便與他說話,便道:「你是荊家村哪一戶?我去叫人來。」
「嗚!」姑娘先哭一聲,這才哀傷地道:「奴家名喚昭君,家住西邱縣,因爹爹重病,無錢延醫診治,便往京城向舅父借錢,未料舅父已遷居江南,奴家掛念爹爹,急著返家,無奈盤纏用盡……」
等等,好熟悉的說詞!荊大鵬頓生警戒之心。
職責所在,他腦袋裡隨時放了幾十個案件;這一年來,以京城為中心的東西南北四縣不時傳出有女飛賊假扮窮苦人家的女兒,向人哭訴沒錢返家或是為爹娘治病,以博取路人的同情騙得銀子。有人當作是行善,並不知道被騙;但也有的被害人不願給錢,她便會出手傷人搶奪。
瞧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纖弱身子,只消他伸一根指頭就能點倒她,這樣的小姑娘會有力氣打昏那幾個大爺?
可說不定是個練家子,更怕是山賊一夥人,他不能不提防。
「你剛說,你住西邱縣?」他直接問道:「若從京城回家,應該往西邊走,怎麼往東邊來到東邑縣來了?」
「什麼?!這裡是東邑縣境?」姑娘驚呼一聲,雙眸睜得老大,兩串淚就像瀑布似地衝了下來。「嗚嗚,大雪茫茫,我分不清方向,竟是走錯了路。爹啊,您一定要撐住,女兒這就買藥回來了。」
「你別哭了,趕快回家去。」荊大鵬指向西方。
「奴家盤纏用盡……」
「盤纏用盡也可以走回去,哭哭啼啼的只是等死。」
「求大爺您好心,奴家餓了三天三夜……」姑娘哀淒地哭道。
「餓了三天三夜還能哭得中氣十足?」荊大鵬處處懷疑。「前頭就是荊家村,後面走半個時辰是百花鎮,不管你從哪個方向來,隨便討個吃食便有,怎會餓了三天三夜?」
「是、是……」姑娘以手撐住石塊,似是十分吃力地站起身,以濃濃的哭音道:「奴家這就去討吃的……」
看著姑娘不勝柔弱,委屈地低著頭,一步一步緩慢地往百花鎮方向走去,荊大鵬不禁暗罵自己,若她真是孝女缺錢,迷路流落山村,那他確是太凶了;但他還是得硬著心腸稍微觀察一下,這才能判定這姑娘是否說謊。
姑娘的背影搖晃不穩,冷風吹來,一襲單薄的藍衫裙飄呀飄,連他看了都倍感寒冷。就在他想伸手掏錢時,卻發現姑娘越走越快,又可能以為他已經走了,她轉過頭,一雙大眼賊溜溜地瞟了過來,臉上全無方纔的悲慼,一瞧見他仍然在看她,又迅速轉回,那分明是作賊心虛的神情。
他立刻扔了包袱和禮盒,趕向前問道:「你叫昭君?」
「是,奴家名喚昭君。」她怯怯地看他一眼。
「喝!」荊大鵬一聲獅子吼:「你要是王昭君,我還匈奴王咧!」
「啊?」姑娘受到驚嚇,身子縮了縮。「爺您說什麼呀?」
「你怎麼不說你叫玉環?或是飛燕?小喬?大喬?」他念出了女飛賊犯案時用的美人名字。
「奴家、我、我就叫昭君……」她話未說完,一雙淚眼猶盈盈地盯住他,已是拔腳奔出。
「還跑!」他早就料到她的舉動,未料她動作快得驚人,他跑出兩大步才攫住她的手腕,大喝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爺您……嗚嗚!」姑娘讓他這一拉,緊抱的包袱掉到地上,神色也轉為畏懼。「你抓痛我了,嗚……」
「快說!」
「救命啊!有壞人!」姑娘大叫,原是柔弱的嗓音變得清亮無比,同時將被抓住的右腕轉了個圈,藉此掙開他的掌握,右腳也沒閒著,直接踢人。
「你果然有練過功夫!」荊大鵬輕易閃過她的飛踢,右手仍緊緊箝住她的右腕,再一使力將她拉到身前。
「哇哇,好痛!」姑娘踉蹌了兩步,掙不過他的掌握,空著的左手和兩腳便胡亂往他身上招呼,嘴裡不停地嚷道:「救命啊!壞人欺負弱女子啦!你要敢亂來,我就去告官,告到你傾家蕩產、流放邊疆、秋後處斬、生了孩子不長屁眼!」
真是惡毒的女子。他浮起冷笑,站穩腳步,挪動身子轉左,再向右,輕鬆避開了她連續打來的拳頭。原來她不是真功夫,只是花拳繡腿的蠻力罷了。
「你要告官,在這裡!」他順手拂開外袍,給她看腰間的令牌。
「腰牌?!」她瞪眼看去。「你是捕快?」
「你識得腰牌?」
「你們衙門的人掛著腰牌,成天在街上作威作福,我怎會不識?」
「胡說!」荊大鵬怒道:「你看到誰仗著腰牌作威作福了?不要動!你別浪費力氣,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衙門。」
「去衙門?我犯了啥罪呀!」姑娘扁了小嘴,轉瞬間就淚盈於眶,高亢的聲音也變得如泣如訴:「我偷你的錢嗎?拿了你的東西嗎?還是騙了你的感情?大人哪,你要有證據,不能胡亂栽贓。」
「你自己心裡有數,這一年來,你在路上哭訴身世,騙走多少人的錢?」
「冤枉啊,大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待我抓你回衙門審問,找來人證指認,與你對質,看你招不招!」
「啊,我知道了。」她驚恐地道:「你們衙門公人為了比賽捉賊,隨便逮了無辜百姓,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你當了抓賊的大英雄,我卻深陷黑獄,永不得超生。嗚嗚,我好命苦啊……哇嗚哇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