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圖江之後,你這一個人,我連半次都不曾想起……」無雙直言,她自己也未曾想過,會有這麼一日,她能心平氣和與往昔的敵人說話。
再搖了搖頭,無雙修正道:「不,不單單你,以『融筋蝕骨』陷害我的鱭妾,兩樣遠得像上輩子的事,若不是為他,我根本不會來。」
圖江城裡,沒有值得她再眷戀的人。
無論,愛,或恨,或怨,或不捨,都沒有了。
「至於蟲翳,只要不存在在他身上、不蒙蔽了他眼,我便什麼都不怕,也不急,我可以等,等你壽終,等蟲翳自行解除。」言盡於此,無雙與她已無話可說。
「你怎可能不想殺我?!你該要恨的!我以前那樣對付你和你娘,數次欲置你們於死——」三娘嘶聲吶喊,追著邁步而走的無雙。
但無雙的腳步頓也不頓,她無法追上,是這具身軀病了、破敗了,更是她所追逐的丫頭,不再弱小、不再是她能掐圓捏扁,輕易傷害的小女娃——
短短幾步,拉開的長距,像是巨大鴻溝,三娘在青階上滑倒,撞疼了膝,爬不起身,嘴裡仍嚷著,「殺了我!你殺了我呀!我想死!我想求一死!」
而早已走遠的無雙,坐上小鯊,輕駕一聲,小鯊載著她往前而去。
身後,是該忘的恩怨,她沒有留戀,盡數拋下。
「原來,外頭的海水,這般的藍……」
是讚歎,是感歎,小鯊馳往的海潮,顏色湛澄,也像絲綢,明亮,溫暖。
無雙像只驅光的魚,只想朝明耀的方向去,不願沉潛於黑暗之地。
第12章(2)
返回龍骸外城,沿途走來,聽見了近日內熱騰騰的消息——
「九龍子食不下嚥?這怎麼可能?!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城裡派了好多人來尋,只要是吃的,全往城內送一份,希望能讓九龍子開開胃口,否則滴水不進,其他龍子不吃不礙事,九龍子哪能撐得住?」
街道走一遍,此番言談討論已聽了好多回。
九龍子不食?這倒真是大事……
她回到粥攤,金鱺立刻湊上來,說的也是九龍子之事,原來城內亦派人前來買粥,盼能讓九龍子開胃。
傍晚,霸下來了,金鱺銀鱺兩人當然沒錯失機會,問了九龍子狀況,他沒說太多,只笑著回了:「外頭誇大了,小九無事,謝謝大家關心。」
待金鱺銀鱺各自忙去,屋裡剩下無雙與他,她不迂迴,直接問:「沒這麼輕描淡寫吧,九龍子究竟怎麼了?」
她的眼神在說,別糊弄我,我不信你那套說詞,拿去騙別人吧。
他歎笑,本也不準備瞞她。
「不好,他出現『脫骨』現象……」
「脫骨?!那不是上了年歲、接近壽終的老龍,才會面臨的——」她難掩訝異。
龍之將死,鱗光漸減,鬢鬚轉白,魂魄渾噩飄移,似要脫骨離體,才有此種名稱。
九龍子距離年老,也還太早了吧?!
「正是如此,我們才擔心。」霸下神色一凜,笑意隱沒。
「是生病嗎?」平時看九龍子身強體健的,雖是瘦了點,還算一副頭好壯壯的模樣呀。
「一切都還不確定,也或許只是症狀相似,並非真正『脫骨』,目前仍在觀望,希望……結果是好的。」他藏不住憂心。
「會的,他才多大呀?現在脫骨,未免太超前了。」無雙安慰他,要他別往壞處想。
他先是靜默,之後才慢慢頷首,再給她一抹淺笑。
比起九龍子,霸下的雙眼她還要更心繫數分。
「早前來過一趟,金鱺說你匆匆出去了,發生什麼急事?」
正巧霸下如此問,她剛好順其話語,扯了小謊。
「去搶酒呀。」她記得石櫃裡有一瓶煮食用的酒,起身打開櫃門,幸好真的有,她捧出酒雲,擱上桌,搬出一套說詞,「這酒,沒費功夫去佔位,可買不到呢。」
當然是原謅的,希望他不是太懂酒之人……
打開壇口,灑香溢出,她倒了滿滿一大碗給他。
「這麼多?」
「喝些,瞧你神色緊繃,半刻也不懈下,飲點酒,微醺但不醉,算是小小放鬆吧。」她勸道,倒是發自內心的關心。
「我酒量沒這麼好……」他苦笑,況且她還挑了盛湯的大碗公,這一碗下肚,豈止微醺,醉死都可能。
「又沒要你一口幹掉。」
霸下沒再推托,喝了幾口,酒一入嘴,便知這酒並不醇厚,沒有搶破頭的美味價值。
連他這不刁嘴之人,都能挑出一籮缺點,代表著,這酒,確實不太好。
他用眼神詢問,你就是特地去搶這種水酒?「就知道你不識貨。」無雙故意睨他,從腰際掏出絹子,上前要蒙起他的眼。
「為什麼要遮眼?」他意外問。
「讓你好好品嚐它的滋味,注意力全集中在舌尖上。」她要他安分,乖乖任她綁了雙眼,「再喝一口試試。」
他照辦,又沾唇輕啜。
遮蔽一視覺,入喉的酒……還是沒變,口感和氣味離「上乘美酒」,仍有好長一段距離。
「有沒有好喝些?」
說沒有,怕太傷人,說有,又昧著自己良心……
「喝這些便好了,再喝,我怕會喝醉。」霸下語氣婉轉,雖是答非所問,但也算間接推諉了。
「醉了更好呀。」方便她行事。
「醉了難看,怕失態。」酒,僅是淺嘗,並不醉人,但被蒙起雙眼,視覺暫失,聽覺和嗅覺卻反倒敏銳起來。
聽見,她說話的聲音近在耳邊,帶著勸酒的哄誘,一絲絲的軟,一絲絲的強硬。
嗅著,她身上淡淡的芬馥,甚至是髮梢間乾淨的皂香。
霸下幾乎以為,自己已經醉了。
這不好,還是解開手絹,讓雙眼識物,才不至於胡思亂想……
他手尚未觸及腦後的綰結,先碰到她的阻擋,無雙輕拍了他的掌背,斥道:「還不可以解開!失態也只有我看到,怕什麼?」
就是怕在你面前失態呀,丫頭。
失態事小,失控事大,他不是仙人,沒有無慾無求的超脫,在她身邊,他總是努力過按捺著,不讓潛藏體內那份龍的野性,掙脫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