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你們也太懶散了吧?坐沒坐樣的,全給我抬頭挺胸。」講台上,英文老師拍拍桌,稍顯粗嗄的女嗓微揚,底下同學無人理會,依舊懶洋洋,倒了一半有。
楊景書掀掀眼皮,掃過台前一眼,又低眸維持方纔他左手支腮的姿勢。他右手轉著筆,再次想起那女孩。
那次為了柔柔媽媽的事,被他凶了後,她兩天不見人,第三天又沒事樣地出現他面前,笑嘻嘻的,好像那天的事不曾發生過。
事後回想,他知道自己有錯,她會那樣對柔柔的媽媽說話,也是為他不平,他不該遷怒於她。他本來就知道自己和柔柔是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心存僥倖,想著或許她的爸媽不是那麼老古板,但就這麼巧,還真的是老古板。
本來就不適合的人因為一時的情動而在一起,在長輩眼裡看不見未來的感情注定要以分離做結局。他不是不怨,但也有自知之明,死纏爛打那麼婆媽的事不是他個性會做的事。
所以說,他欠游詩婷一句道歉,可都快放寒假了,幾個月的時間下來他居然一句道歉都開不了口。大概平時跟她之間的相處太像哥兒們,現又知道她喜歡自己,要他正經地跟她道歉很彆扭,但若要他若無其事勾她的肩或攬她的背說一句「歹勢」又覺得這樣太做作。
他擱下筆,趴在桌面上,正好對上鄰座的目光。
「靠,今天超冷,等等去吃姜母鴨?」王仁凱趁前頭老師寫板書時,低聲說。
「你請客?」他懶洋洋地問。
「我請就我請,那明天你帶你們楊記的鹵牛腱來請我。」
「那有什麼問題。」
「找詩婷去?」
詩婷?聽聞那名字,他面上一陣熱辣。最近也不知怎麼搞的,只要仁凱一提起她,他就不自在,大概是因為她喜歡他的事被仁凱知道,偶爾仁凱會調侃他幾句的關係吧。
「你害羞什麼?」王仁凱一臉鄙夷。「只是找她去吃姜母鴨,又不是叫你跟她開房間打炮。」
又來了,果然被他猜中。正要開口說話,前頭老師揚聲:「楊景書,你講什麼話?」
他摸摸鼻子,低頭看課本。
「我在跟你說話你看哪裡?」老師一拍講桌。「你給我站起來!」
懶懶起身,隨便站了個三七步,惹毛老師。
「我問你話啊!你跟隔壁說什麼?」
他低垂的眼簾掃過鄰座的王仁凱,揚睫看老師:「你真的要聽嗎?」
「廢話!」
「他說——」指尖指向王仁凱。「他說他下課後要和學妹去開房間打炮。」
女老師面紅耳斥,底下一陣轟笑,他忍俊不禁,笑了幾聲後,有自知之明地準備到後面罰站時,墨綠色身影倏然出現在教室前門。
「楊景書,你過來。」男教官看著他,目光微閃。
他莫名其妙,想著自己這幾天並沒打架,找他幹什麼?他拖著腳步走過去,思考著怎麼應對時,教官一句話像是凍結了他全身血液——
「家人打電話來,說你阿公去世了。」
游詩婷趕到醫院時,卻只見石頭他們和幾個穿著隨便的男人爭吵著。
「瞎咪叫做是你們家的生意?那是我們家人,我們想給哪家做是我們在做決定的吧?」天兵聲音響亮,經過的護士被嚇得繞道而行。
「少年仔,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哦?就跟你說了我們跟醫院簽約合作,所以在這邊往生的都是我們葬儀社在處理,現在你家人走了,我們依規定就是要詢問一下你們是要送回家,還是就在這邊豎靈。」
「這位大哥,我覺得是你聽不懂我們的意思。我們自己本身也是做這行的,阿公的後事我們自己處理就好,不用麻煩你們啦。」石頭側首交代西瓜:「你趕快打電話叫他們把車子開過來。」
「打什麼電話啦!既然你們說你們也是在做這個的,那應該很瞭解這行業就是這樣啊,我們就跟醫院簽約了你們是哪裡聽不懂?」
「算了,這裡是醫院,小聲點。」王仁凱拉住打算回嘴的石頭,餘光卻看見游詩婷。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走向她。
她看著王仁凱。「放學時想找你們去吃消夜,去你們教室,你們班的說……說景書的阿公……真的嗎?」
王仁凱罕見的沉重神色。「這種事不能開玩笑。」
「啊……」她張大嘴。「怎麼會?」
「說是釣魚時,不小心跌進魚池。」
「那、那他……」
王仁凱手一指,她順著看過去,楊景書一人呆坐在角落地板上,背貼牆,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她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他卻沒發現她;她矮了下來,手心握上他手臂。她這舉動像震動他,他目光一挪,一顆眼淚就這樣滑了下來,她一愕,眼泛熱意。
「走了……來不及了……」他垂眸,低喃著。
她跪在他身側,兩手緊握他手臂,抬眸望了望,哽聲問:「阿嬤呢?」
「警察做筆錄時,哭昏過去,現在姑姑在照顧著。」他未再有淚,只是白著臉,表情茫然。
「干!」前頭爆出一聲粗口,兩人震了下,循聲望去,就見西瓜抓著男人衣領。「腮林娘七八咧!你要收什麼錢?!我們是家屬,現在要帶他回家還要付什麼錢?!你有沒有良心?這種錢你們吞得下,不怕阿公回來找你們!」
男人兩手一攤,道:「規矩就這樣啊,你說你做這行的,你會不知道嗎?你敢說你們沒搶過生意嗎?你們要接走可以,我們東西都準備了,往生被、屍袋什麼的都拿來了,連接體車也推來了,運遺體的車子也隨時可以出發,像這種情況,你們總要付我們一點費用吧?」
這對話一聽,她便知道是怎麼回事。搶屍這種事他們也做過,白布蓋了,不管家屬的意願,他們硬要做到生意;可當他們那樣做時,卻沒想到,同樣的事情,有天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你們是搶錢哦?」天兵高聲罵:「我們什麼也沒用到是要付什麼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