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妝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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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魏鷹語換上了一身乾爽衣袍,朝唯一不漏水的東字房外走來,他手裡捧著淨布與衣衫,站了許久,仍未出聲。

  不遠處的屋簷下,大人單手收在身後,望著外頭雨濛濛,不發一語。

  大人全身早已沒一處是乾的,背上一片深色痕跡,往下看去,從衣擺滴下的,是被雨水沖過的淡色血水;雖淡,但一滴一滴,流不盡。

  「大人……」終於,魏鷹語還是開口道:「先換上乾淨衣裳吧,別要著涼了。」

  又過了很久,江蘭舟才回身點頭。

  在一旁的風字房換下一身狼狽,拭乾長髮,重新繫好,轉頭,他看著那一件件濕透髒透的衣袍中,陶知行為自己綁上的檢驗器具。

  陶知行系的是死結,一連多個,他拆了許久才拆下;這麼怕掉了,卻又這麼放心交給自己?江蘭舟伸手將之拿起,另攤開一條淨布鋪在案上,再將那些器具放上擦乾。

  怎知才放上去,暈開的,是血水。

  江蘭舟怔忡著。

  許久,直到鷹語輕輕叩門道:

  「大人,大夫有請。」

  江蘭舟應了聲,將白布闔上,蓋去了血跡,起身。

  門外,大夫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徒,一見他,趕忙見了禮。

  大夫說道:「姑娘的傷,老夫與兩個徒弟已盡力清理診治,或有些碎骨仍留在體內,但為免挖肉過深,姑娘再失血,怕會損命,老夫衡量後唯有將傷盡速縫了。」

  碎骨留體內,怕是留下病根了……江蘭舟眼神微低,看了眼大夫身後的兩個小徒手裡各端著一盆沾滿血肉的布,他閉上眼,再睜開時問道:

  「她……睡下了?」

  「不,姑娘醒著。」大夫搖搖頭說著:「方纔刮肉取碎骨一番折騰,老夫讓徒弟煎些藥讓姑娘暫緩痛楚好歇歇,姑娘道路上睡過,不必再睡。還說若見著大人,需得一談。」

  聞言,江蘭舟擰起眉。

  大夫又道:「其實大人無需擔心太過,姑娘意志驚人,血氣雖有些耗損,歇息三、五日,便能下床;佐以老夫藥方一日兩帖內服,一帖外敷,不出三月,長肉生肌,活動能與常人無異。就是背上胸前留了疤,是去不了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一個女兒家更是不願身子有所傷疤;然而留疤與留命,何者重要?江蘭舟相信她會說留命。

  可……她未來的夫君可會如是想?一般的凡夫俗子,能不在意妻子身上有傷有疤?可會懂得珍惜她的才能、她的好……

  陶知行是女人,他一開始就知道。那是老友知方的主意。仵作已是夠讓人瞧低作踐,一個女仵作脫離了家人庇護,在全是男人的六扇門中又當如何生存?所以他同意,也應允幫著隱瞞,好生照顧著。

  江蘭舟擔心過女扮男裝該如何不露出馬腳,可很快地,陶知行便證明了一切的擔心是多餘;她生得俊俏,行止未見女子嬌矜,個性大而化之;她大哥嫌她愛惹麻煩,他卻不覺麻煩,相處起來反倒輕鬆。

  事實上……陶知行是女是男,對他來說沒有分別,只因他看重的是她的仵作身份。然他確曾有過一刻的念頭,若她是男人便好了;若然如此,深夜秉燭,形影不離,亦不會招來閒言閒語。

  他想護她周全,處處以禮相待,是對其兄的承諾。

  是嗎?是吧?要不,還能是因為什麼呢?

  身後,魏鷹語將大夫送走了,回到廊下時見大人還站在原處,便道:「大人不進去看看……阿九?」

  鷹語話裡的遲疑,江蘭舟自是聽得出來。他回過身,道:「你曾問過,我與知方究竟有何約定。鷹語,我與知方有雨年之約;知方讓小妹待在我身邊兩年,期滿便要回陶家嫁人,這幾年只會對外稱她到遠親家學習女紅,這是在日江那時便說好的。」這話是對鷹語說的,同時,也在提醒自己。

  阿九是女人,這事,魏鷹語隱約感覺得到。

  曾有一日院中風吹沙入眼,那雙剪水眸子令他看得傻了,當下以為自己轉了性,要仿京中那些個高官富商,跟風養起孌童了……猶記得當時臨窗對月失眠整夜,所以眼下大夫的話、大人的話,並不讓他太過意外,反倒鬆了口氣。

  江蘭舟沒太多心思去注意鷹語在想些什麼,他心中紛亂,只道:「鷹語,這些年沒求過你任何事,唯有此事,望你體諒。」

  大人眼底疲憊,盼的是別要再拖累任何人。阿九剛到福平時,他與賈立都曾將其為陶家仵作一事上呈各自的主子;事實上大人要任用哪家仵作,並不妨事,阿九是男是女在他看來也毫無所謂。魏鷹語想了想,道:「若是值得錢大人知道的消息,鷹語自當回報;若不是,自當不必回報。」

  對他人來說毫不重要的事,對陶家人來說卻是無比慎重。若然世人知道陶家依然有人在#田仵作,又如何肯認真看待陶氏香行;若老友為其妹相中的親家發覺她在外的日子裡,都在福平的惠堂中度過,而非對外宣稱的在遠親家學習女紅,還能接受她嗎?表面上接受了,又能否真心相待?

  陶知行不是他的小妹,可江蘭舟無法不擔憂。這擔憂日積月累,從何時開始,他已記不起。

  深吸了口氣,他試著將思緒暫擱一旁。眼前陶知行傷未癒,他尚有日陽的案子未解,陳大人派來之人失手,絕不會就此停手……所以如此的擔憂,不及燃眉之急。

  身後鷹語告退,江蘭舟撫上門板輕拍,推門入房。

  房中藥味混著血味,陶知行坐在床上,被白布纏成一顆粽子般地,她背靠在牆上。

  放任門敞著,江蘭舟走來。她面上、唇瓣皆無血色……他想問:疼嗎?與她對視著,最終只是輕輕抿出笑,問:「大夫說你不肯睡?」

  「嗯。」聲音仍虛,房外冷風灌進,陶知行縮了縮。「好冷……關門……」

  失血過後,身體本就虛,見她發抖吐著細碎字句,江蘭舟攤了張被,圍上她身子,道:「男女之防,不可馬虎。」就當他迂腐吧。平時雖是隨心所至,面對她,他卻不願太過隨性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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