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個月未見的壽雅,被樹蔭篩落的大片陽光落在她身上,那張素淨的小臉,閃著美麗的光芒,完全脫離他對她的印象,新婚後的幾次見面,他見到的都是個濃妝艷抹的妖姬。
她的變化大得驚人。常被華衣包裹的軀體,如今穿著淡雅的素色常服,誇張的頭飾也不再復見。
如此乾淨,如此雅致的身影,教他暗暗訝異。
「向這位老伯道歉。」樹蔭下,壽雅挺直腰,不卑不亢地要求一位華服少年道歉。
「你腦袋有問題吧?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老福晉的侄子,你得罪了我們富察家,我要你吃不了兜著走。」對方毫不客氣地對她上下打量。
「福……晉!咳咳!奴才受不起。」年老的花匠半跪在她腳邊,背心上有一個黑色腳印。
「我不管你是誰,請你道歉!這位老伯並沒有得罪你,是你自己踩在他的鋤頭上,自己弄髒了衣衫,為什麼要傷他?他雖然是個下人,也不能任你欺負。」
「哼!要你多管閒事!滾開!你信不信,我打死這個老東西。」華服少年握著拳,作勢又要撲過去。
「你要敢再動手,我保證讓你在肅親王府不得安寧,我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大家閨秀,有種你試試。」明亮的美麗小臉,突然陰沉一笑。壽雅很快邁一步,擋在少年與花匠之間。
「你想做什麼?」見到她變了臉,華服少年心底毛毛的。
「你想知道嗎?」壽雅趨前抓住他的衣襟,陰險的笑道:「讓一個小男孩神不知鬼不覺的掉進蓮池被嗆個半死,或是讓他被飛來的石頭打中腦袋暈過去,又或者在他睡覺時發現棉被裡藏著一堆狗屎,都不是一件難事。」她第一次覺得,名聲不好,也是有好處的,至少能唬住一些惡人。
瞬間,華服少年白了臉。「什麼?狗屎。」千防萬防,暗箭難防,他如今是在肅親王府不是在自個兒家裡,天曉得這個女人會不會真的這麼做。
「對……對……對不住,老伯。」擺脫掉壽雅的掌,他邊道歉邊跑開,很快便消失在視線內。
「老伯,快起來吧。」壽雅笑嘻嘻地扶起仍然大氣不敢喘一聲的老花匠。
她活潑的神情與方才判若兩人。這些變化皆落入樓上隆磬的眼底。
明媚的陽光下,她的笑臉、澄澈的明眸,都在攪動他的心扉、搖動他冷硬的心田心。
「貝勒爺,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海總管小聲地說:「自從落水被救之後,福晉的變化越來越大。而且福晉被救起來的那天,說有多蹊蹺就有多蹊蹺。」
隆磬舉掌,示意海總管閉嘴。如今,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點,他要自己用眼睛去看。
樓下傳來花匠蒼老的聲音,「福晉,富察家的人得罪不起啊。」
「甭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的背還痛嗎?等會,我叫桂蓮去請大夫,幫你做個全身檢查。」
「全身檢查」這詞聽著好奇怪,老實的花匠羞怯地笑笑,不敢細問,只能客氣地說:「福晉甭為小的傷神,小的不礙事的。」他更擔心這位好心的福晉。
「明明是那小子不當心,還怪在你頭上,真討厭。」提起來她還很生氣。
「福晉別氣,小的先去東園忙活了,要是今日午時還不把千日紅種好,海總管又該著急了。」花匠在壽雅的攙扶下起了身。
「我來幫你好了。」她挽起袖子,很熱情地要幫忙。
「福晉!你別折煞小的了。」花匠知道她是說真的,連忙拿了地上的鋤頭,逃之天天。
「老伯,慢一點,別摔著了。」人都跑遠了,她還不忘叮囑兩句。
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壽雅用手背敲了敲腦袋,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她輕提淡綠滿服,快跑向北邊的花園。
她要去哪裡?隆磬想了想對海總管道:「別跟過來。去把桂蓮找來。」語畢,他迅速下了樓,在宗祠高高的正殿前,準確地捕捉前面那抹快速移動的嬌麗身影。
他娶的掛名福晉,是這樣活潑、善良的人嗎?就像他的親生額娘一樣?隆磬不由得心跳加速。改頭換面的壽雅,真的牽動了他的心。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桂蓮被找來了,她身後還跟著一個挑著扁擔的灰衣貨郎。
一見氣勢威武的隆磬,那貨郎連忙躬身一臉惶恐。
「桂蓮,福晉最近都在做什麼?」隆磬雙眼緊盯著她問。
「回貝勒爺的話,福晉她……她剛回到府裡時,什麼都不記得了。」
「哦?所有的一切都不記得了?」
「是的。不但如此,福晉平時都在屋裡看書、換穿衣裳,要不就是去幫一些年老的下人干……活。」桂蓮吞吞吐吐,自知口中的福晉跟傳聞中的福晉大相逕庭,偶爾面對改變很大的福晉,她也覺得相當的無所適從。
「完全變了一個人。」隆磬喃喃自語後又道:「你帶著這貨郎要幹麼?」
「回貝勒爺,奴才也不曉得,福晉讓我找個貨郎去北邊與她會合。」
「知道了,都跟本貝勒來,沒有本貝勒的示意,你們都不得說話。」隆磬脫掉外袍。
海總管見狀,連忙將自己的袍子脫下,遞給主子。
換好衣衫,隆磬便帶著緊張忐忑的貨郎跟桂蓮,走向壽雅消失的方向。
「桂蓮,你怎麼現在才來,等你好久了。」剛彎過松林間的小道,就見壽雅迎面而來。
桂蓮連忙低頭說:「福晉,貨郎奴才都給你帶來了。」
心中有事的壽雅沒太在意她的異樣,立刻就對走在後面的兩個男人道:「你們快跟我過來。」
隆磬便了一記眼神給身後的正牌貨郎,讓他站在原地。才舉步上前,迅速跟上壽雅的腳步,同她跨進一問無人居住的小屋。
「這位大哥,可能你會覺得我的請求很荒謬,但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壽雅與他面對面,很誠懇地說。
近在咫尺,她竟然不認識他?她這是在演戲,還是真的傷了腦袋?隆磬擰眉忖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