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銳的言詞,讓他心頭興起一抹憐惜,他承認他的確是對她有先入為主的觀念,直覺就認定她枉顧道義,沒有一點醫德,但是聽了村長的解釋,對她的偏見也漸漸消失。
他一向不在意外人的閒言閒語,甚至對旁人的評價不予置評,他只求問心無愧,做自己該做的事,但他卻頭一回開始在意起外人的事來,而對像還是一名再平凡不過的女子,為此,他也感到納悶不已。
嗅著空氣中的香味,他不理會她警戒的神情,兀自緩緩走向灶前,看著灶上那鍋雞湯,裡頭摻雜著枸杞、當歸等藥材,還有一股幾不可聞的恬淡香氣,他眸一亮,拿起湯勺攪拌著鍋裡的食材,此舉引來華泠攸的驚呼。
「喂喂喂!你做什麼呀?」該不會是餓到想和她搶食吧?
「妳加了什麼?」這香味若是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他想找的那味藥引!
「加了什麼?不就是一般的枸杞當歸嗎?」她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
「不,妳應該還加了另一味藥材。」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被他澄澈有神的目光一盯,她頓時覺得口乾舌燥,一顆心有如小鹿亂撞,平時和其它人獨處,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反應,莫非是待在灶前過久,連腦袋都熱暈了?
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她搶過他手裡的湯勺,確定鍋裡的雞燉好後,拿起一旁的布巾,將鍋子擱到桌上,順手拿了一個碗,動作利落的舀了一碗遞給他。
「喏,遠來是客,既然你餓了,如果不怕死的話,就吃了吧。」可別怪她沒提醒他。
「妳在這湯裡下毒?」接過她遞來的碗,他挑眉問道。
「下毒!有這個必要嗎?」她壓根不必下毒,只需隨便煮上一盅藥湯,就能讓人踏進棺材一半了。
明白她的話中含意,他但笑不語,捧起手中的湯碗在鼻端前嗅了嗅,而後在她的注視下,張口輕飲了一口雞湯,那淡淡的清香,在口中逐漸化開。
沒料到他真的敢喝下她熬煮的藥膳雞湯,她花容失色的搶了下來,差點忘了他甫自外地來,壓根不知道她的「辣手」有多邪門,若是他真因為一碗雞湯而含恨歸天,她可擔當不起一代神醫因她撒手人寰的責任呀!
「叫你別喝你還喝,當真嫌命太長啊?」顧不得讓熱湯給灑了手,她吃痛的擰著眉,忍不住吆喝著。
「妳加了春末香?」他說出那味藥引的名。
「你喝的出來!?」她只灑了一點點粉末,沒想到這樣他也能喝出來。
「春末香的香氣獨特,嘗過一次便會永生難忘,況且春末香能活血補氣,若能在藥中搭上一味,即能滋陰補陽,加速復元,只是它產量稀少,妳是在哪裡取得的?」
手上的刺痛令她眉心微攏,看著泛紅的手背,順手拿了塊濕布蓋著,稍稍減輕了不適。
沒忽略她的小動作,他一把扣住她的皓腕,看著手背上一片通紅,濃眉緊皺,隨即拖著她往外頭走去。
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衝著她被熱湯濺灑的手背,看著她因疼痛而微擰的細眉,心頭陡地升起一抹不悅。
「身為大夫,讓熱湯給灑了手,竟不懂得如何處理嗎?」他輕斥。
「我……我想說只是讓幾滴熱湯灑了手,不礙事的。」平時煮菜不也常讓熱油給濺了手嗎?根本不算什麼。
「就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想法,才會讓小病釀成大病。」他掏出一方巾帕,細心的拭去她手上的水珠,再從懷裡拿出一罐白色藥瓶。
冰涼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她的手背上,他溫柔的舉止,令她微微一怔,看著他修長的指尖在她手背上來回輕撫,一陣酥麻感倏地流竄進她的四肢百骸,一向平靜的心,因為他的舉動而有些紊亂,讓她頰畔生暈,只能默默的任由他替她上藥。
傳聞諸葛光明脾氣陰情不定,但對病人卻是一視同仁,遇上窮人,他不收取一分一毫;倘若是遇上富貴人家,也不漫天喊價,但那些有錢人,總會自動奉上優渥的診金,感謝他的妙手回春,而他也從不推諉,甚至將那些錢拿去救濟貧民,讓他們能求得溫飽。
這樣一個世人推崇的神醫,如今正替她處理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傷,說來還真是汗顏,她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夫,又何須他紆尊絳貴的替她上藥呢?
她縮回手,看他俊臉上閃過一抹深思,她別開眼,轉身走回廚房,一顆心仍有著微微悸動。
「謝謝,其實這點小傷不礙事的,倒是你,沒有任何不適嗎?」喝下她的藥膳湯,還能安然無恙的人,他是第一人。
「我應該要有事?」若是她在那湯裡下毒,憑他敏銳的味覺,肯定能嘗得出來。
「喝下我親手煨煮的藥膳能安然無恙的,至今還沒有半個人。」這是她的經驗談。
「妳是指有關妳『辣手回春』的傳言?」這話聽來未免可笑。
他知道了!?
明知道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她卻感到有些難堪,對她來說,諸葛光明的出現,無疑是為她打開了一盞明燈。
自從她爹娘死後,她幾乎是獨自一人鑽研艱澀難懂的醫書,村裡唯一的大夫又不願意和她切磋,她只好四處搜集藥草,親自調製藥方,即便這些藥方很可能永遠見不著光,但她仍是懷抱著一絲希望。
如今,他卻意外的出現在她面前,就算他對她的見死不救頗有微詞,但再怎麼說,他是個極有威望的大夫,只要藉由他的手,她一樣能讓這些藥方拯救其它病人,如此也算是完成她的夢想了。
「既然聽說了,你竟還敢喝下我親手燉煮的藥膳雞?」她柳眉微蹙,一刻也不敢鬆懈的觀察他的氣色。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一切只是巧合。」他淡道。
「巧合?」她輕嗤了聲,顯然認為他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當兩個人開出同樣的藥方,別人就能救命,我卻成了害命,你想,這樣還能認定是巧合嗎?」初期她也以為是巧合,但試了一次、二次……,無數次後,她放棄了,再也不想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