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歸想,這不關他的事,他沒打算理會。
前方那一桌,吃飽喝足,一個個說要打工的、去圖書館的、和男朋友有約的、相約逛街的,陸續起身閃人,獨留下那女孩,喔,對了,還有帳單。
看每個人動作熟練又訓練有素,八成不是第一次了。
這種「好朋友」,他實在不敢恭維。
女孩看著淨空的桌位,神情一瞬間湧現落寞,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重新掛回笑容,拿起帳單獨自前往櫃檯結帳。
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將最後一口飯菜扒乾淨,他拎起背包,也隨後前往結帳。
櫃檯人員還在敲計算機幫那女孩計算金額,他在一旁等待,順手打開背包,摸索一會兒,沒找到原本待在內層的皮夾,他神色一僵,低頭認真又翻了一遍,糗了,真的沒有。
在這當下,他也沒心思去回想皮夾遺落在哪兒,那已經不是重點,比較燃眉之急的是,現在怎麼辦?
饒是再鎮定的人,第一時間腦袋也呈現空白。
是要硬著頭皮向店家說明?還是打電話call個誰來救場?或是,還沒思索出結論,身旁的女孩似乎發現了他的窘境,順手將他的帳單也放上桌面。「一起結。」
那是當下本能的反應,連思索都沒有。
他有些錯愕。連對陌生人都這樣,她是太熱心還是怎樣?
結完帳,她率先走出店門,連囉嗦一句都沒有。
「喂!」他追了出去,張口喊了人,卻不知該說什麼。「那個……」
女孩停下來等待,偏頭見他欲言又止,率先道:「不用謝。如果你堅持還我錢的話,我叫楊季燕,是舞蹈系今年的新生。」
舞蹈系今年才收兩班學生,不難找人。
「不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聲,腦袋瓜還在說與不說之間揪扯。
「噢,不想還也沒關係——」
「我沒有不想還!」
她到底會不會說話?才兩句話就讓他一臉的冏。「我只是在猶豫,有些話該不該說。」
「說啊。我向來都有話直說。」
看得出來。
但他不一樣。向來獨善其身,與他無關他向來不多嘴,可她剛剛才幫了他,讓他免於出糗,雖然在她看來,只是順手施的小惠……
總覺得自己欠了她一筆,要再冷眼旁觀,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你們剛剛聊天時,我不小心聽到一點,你那些朋友……很難交得長久,勸你也最好不要深交。」
「可是沒有朋友,很寂寞。」
所以,她其實不是真的遲鈍到全無所知,只是想有朋友嗎?
「朋友要找值得的人結交,不會嫉妒你、利用你、懂得欣賞你的優點的那種,往來才能長久。」
「我有值得讓人深交的優點嗎?」
「有吧,每個人都有。」
端看那個人,看不看得見別人感受不到的地方。
「謝謝,我記住了。」
一直到後來,他才想起,自己連句「謝」都忘了說,反而讓她來向他道謝,感覺有點得寸進尺。
過兩天,他想起這件事,專程到舞蹈系去還她錢,在樓梯轉角,就聽見兩個女人的碎語聲。
「那個財經系的學長是瞎了眼嗎?怎麼會去追楊季燕?」
「這年頭的男生都以貌取人吧,有幾個注重內涵的?」
「好不公平。為什麼所有好處都讓她佔盡了?連盈袖學姊都特別照顧她,她明明就沒有我們努力!我們再怎麼認真,先天條件就輸了。」
「不至於啦。人家是財經系的狀元郎耶,不可能受得了這種腦袋空空的草包美人,應該沒幾天就清醒了,你還是有機會。」
拜他的好記性所賜,只消瞄一眼就認出是之前校外食堂的其中兩個。
他撇撇唇,沒什麼表情地越過她們,拾級而上。
你們輸的,不是先天條件,是狹隘的胸襟。
那種見不得朋友好、在背後酸人的作風,他想不出上天該善待她們的理由。
就是因為看透人性,才會寧可獨善其身,冷眼看世情。偏偏,前兩天卻讓他遇見了個坦率熱情的傻妞一來到舞蹈教室外頭,他一眼便看見她,正和同學在旁邊閒聊。
「季燕,老師說的教材,你都準備好了嗎?」
「書的部分,盈袖學姊說她的要給我,舞鞋那些個人用品,她這個禮拜天會帶我去買。」
「好好喔,為什麼學姊就沒那麼照顧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不知道耶,不過我也很喜歡盈袖學姊。」
「那你順便幫我買,我要打工,而且也沒人在旁邊教我,萬一買錯或漏掉什麼就完了。」
「喔,好啊。」
通常這個時候,托人代買應該先交付基本款項吧?總不好讓人墊付這筆錢,就算對方家境好。
而那傻妞還真傻傻應諾下來,他敢賭事後對方如果沒有主動還款,她八成也就算了,直接當沒這回事。
他突然一肚子悶。
早告訴她這些人不是真心跟她交朋友,她嘴上說記住了,一轉身還是與這些人混在一起,任人表面與她談笑風生,背後將她批得體無完膚,這樣的朋友到底有什麼好戀棧的?
罷了,反正他該說的都說了,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她聽不進去是她的事。
第2章(2)
「楊季燕!」他揚聲一喊,裡頭的她聽聞,回身望他時,瞬間掠過心虛之色。
心虛什麼?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到頭來吃虧的又不是他。
她一走來,他將一張百元紙鈔塞到她掌心,轉身就走。
「喂!」楊季燕拔腿追來。
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他忘了帶錢,她替他墊付,然後他還款,結束。他們依然是很不熟的路人甲兩隻,校園中碰到不必打招呼都沒關係。
不是這樣嗎?那,她到底追來幹麼?
正欲下樓,想起樓下的轉角處還有兩個八婆在道人長短,也不知說盡興了沒。
對她硬要交這種爛朋友的行徑不以為然是一回事,願不願意讓她親耳聽見又是另一回事,他再怎麼不苟同,也不會惡意地想讓那抹真誠直率的笑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