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置妥當後,皇后與皇太后以為萬無一失,便日日派人到承干殿守著,等待消息傳來。
此事傳入蕭栤耳裡,心痛不已,原來凡是覬覦帝位者,必定殘害手足親人,原來自己在爭奪大業時的所做所為,均成為妻兒的最佳典範,這一氣,病情更見沉痾。
月餘後,他召幾名文臣入宮,寫下詔書。
文官們精心炮製了一篇歌功頌德、文詞華麗的詔書,在詔書後頭空出兩行,最後再書:立六皇子蕭雨為新帝。
蕭栤振起精神,取過詔書細細閱讀。
他不知該喜該憂,文臣字字句句將他的豐功偉績、文治武功述於文中,他竟是這樣一個讓百姓感恩戴德的好皇帝呵!
不管真實性有幾分,都讓好大喜功的蕭栤滿足了虛榮,再三讀過,他才依依不捨地把詔書遞與旁人,讓張和取來玉璽蓋上。
那夜,皇帝與世長辭,死時他像睡著似的,臉上猶有笑容。
他的一生像篇謊話,從出生到登基為帝,再到死亡,不管字句再華麗豐美,都掩蓋不去他的出身疑慮,掩不去他為帝位殺父弒弟的事實。
他死了,死前彷彿看見蕭瑛那個不忮不求、溫柔和婉的母妃在對他笑著,看著賢妃的笑臉,他嚅動雙唇,一句壓在心底、始終不敢出口的話語,在他生命將罄那刻,衝口而出,他向賢妃伸出手,輕輕說出,「我愛你」。
蕭栤閉上眼睛那刻,詔書上的空白處立刻被補進字句,成了:遵先皇遺詔,因十六皇子年稚,恐武官、後宮亂政,為保朝廷平穩暫由朕代理朝政,如今朕天命已至,即此立十六皇子蕭霽為新帝。
六字前頭加了十,雨下加上齊,於是六皇子成為十六皇子,蕭雨成了蕭霽。
皇帝崩殂,皇后聞訊而至,然而有皇帝與慕容郬帶來的先皇遺詔,帝位已定,誰都無法改變既定事實。
皇太后想有所動作,但比她更快一步,風喻和武陵侯已帶兵控制了後宮。
皇帝身邊的老太監張和在最短的時間裡,選擇了新風向,尤其在見到蕭霽那張酷似先帝的臉時,他心中再無疑慮,而朝中有張和出面證實遺詔為蕭栤所立,更具說服力。
國喪期間,蕭霽在群臣擁護下坐上龍椅,成為祈鳳皇朝的新皇。
臣民當中,仍然有人質疑蕭霽的身份,但張和找出許多曾經服侍過佟貴妃及蕭霽的宮中太監,指證了蕭霽背後的月形胎記,況且蕭霽一眼便認出兩名先皇妃子,再加上他天才的腦袋,一一提出五年前曾經發生過的事、群臣曾經對他講過的話,種種證據板上釘釘地印證了他的身份。
蕭霽登基那日,下了一場鵝毛似的大雪,一夜之間,整個京城便染了白頭。雪積得很厚,百姓都道瑞雪兆豐年,新皇帶來的好運道,來年定是豐衣足食的好年。
幾個未倒向蕭瑛的武臣們,並非沒有集結兵力、逼蕭霽下台的謀反念頭。
但一來蕭鎮已死,群龍無首;二來誰也不想擔上謀朝篡位的千古罵名,而六皇子蕭雨資質平庸,貪喜樂,性情反覆易怒,江皇后娘家素日裡也不是好相與的人物,此時再授以好處為時已晚。
更何況還有風喻帶領的禁衛軍,虎視眈眈地盯著眾武臣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隨口一個栽贓謀反,就奪去他們的世襲爵位。
於是一場波濤洶湧的暗潮,消弭於無形。
在蕭瑛留下來的人悉心輔佐下,眾人齊心合力,依循之前與蕭瑛商定的定國大計,一條條施行下去。
短短幾個月時間,已漸看出效應,國家財政不再左支右絀,而原本蠢蠢欲動的齊齊努也在武陵侯的壓制下屢戰屢敗,願向朝廷獻降書求和。
武有武陵侯、慕容郬、風喻;文有陳院知、李同光、杜品尚,財政經濟有李琨,內務有王博鴻……朝廷大小諸事推展順利。
蕭霽為帝,後宮後嬪無子者與舊宮人皆遣出宮,宮晴恢復女兒身,封為采莘公主。
她一經手掌理後宮,立刻循線追查,將皇后、皇太后勾結娘家,殺嬪妃、害皇嗣、淫穢後宮之事一一揪出。
有了鐵證,蕭霽將江氏一族發配邊疆,皇后、皇太后貶為庶民,落發於寺院修行悔過,六皇子蕭雨禁足明清宮。
至於賀心秧,她說自己分不清郡主、公主級別,唯一清楚的是王妃,她只想當蜀王妃,其他的封號就不必了。
不過為了讓宮晴和蕭霽放心,她還是搬進後宮,與宮晴住在同一處宮殿,照顧孩子、寫艷本,然後……耐心等待。
只是,沒有盡頭的等待就像失眠的夜晚,漫長而無助,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發覺,自己已經失卻全身力氣。
十二個月過去,她不曾改變過生活方式。
日子像水一樣,清淡寡味、無波無痕,偶爾她會失卻耐心,會對著天空大罵蕭瑛,指責他的八人大轎得花多少時間才造得好,她等得幾乎要紅顏老去;罵他這父親太怠惰,孩子都開始牙牙學語,他還不來取名;罵他在山谷下自在快活,卻忘記他的紅蘋果,害她被思念熬得爛了心。
然而,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耐心等候。
紫屏進屋,手裡端著一碗蓮子羹,輕放桌上。
「小姐,吃點東西吧。」
小姐是賀心秧讓人喊的,她說自己還雲英未嫁,正等著王爺的八人大轎來抬呢,因此她與宮晴一樣,穿的是小姐服飾、梳姑娘髮式,即使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賀心秧又寫過幾個字才放下筆。
艷本她是越寫越快了,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寫出一本暢銷書,這應該歸功於李達,有他幫忙謄抄稿子,速度快上許多;她也該感謝周閔華,他賣稿子的功力越來越強,上一本書竟然可以談到版稅一本三兩,這種人不當剝皮商人,反用來替她的稿子討價還價,實在是大材小用。
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起湯匙,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蓮子羹,好像吃得很無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