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老大夫,還能是誰?
話得從她當時成親的三天後說起——孟家老四爺爺「不幸」怪病纏身,她貢獻出一張家傳藥方供老大夫斟酌,那帖方子共計四十九味藥,每一味皆尋常可得,但仔細推敲,藥性卻走相生相剋之理,偏邪卻也奇巧無端,而藥引子用得也絕,是牛糞干。
老大夫從不知牛糞曬乾後還能成藥,但老四爺爺實在發癢不止,只好姑且試之,至於藥引一事自然是瞞著老人家的。
結果真奇,當真藥到病除。
老人家才飲第一帖,汗如雨下,週身紅疹半消。
再飲第二帖,死死昏在榻上大半日,清醒後,疹子已退盡。
待第三帖藥下肚,老四爺爺睡過一覺,隔日便恢復成平時不痛快就開罵的生龍活虎狀。
干牛糞的事,眾人依然不敢洩漏給老人家知道,但老大夫倒纏上她了。
之後她隨孟冶回西路山中,老大夫仍不依不撓,一得空或路過就來打擾,有時也跟孟夫人或孟威娃一塊兒來,非常地……自得其樂。
霍清若暗想,老大夫八成是「太孤單」,大寨裡的大夫就他一個,平時想找人論藥理、談藥性都沒誰奉陪,所以才盯上她。
欸,都是能當她祖爺爺的年壽了,要她怎麼趕人?
後院搞得亂七八糟,藥棚子全散架了,一老、兩小再加上女主人家,花了半個時辰才把院子恢復原狀。
老大夫對孫青的癡症也興致勃勃得很。
在她為男孩施針時,老大夫挨得有夠近,看出一點門道就不斷發出恍然大悟且驚喜不已的歎聲,惹得小男孩兩隻眼直瞅他,眨都不眨。
近午,孫家小姐弟沒想留下用飯,騎上小毛驢朝霍清若笑著揮揮手,跟著便踏上返家的蜿蜒山道。
老大夫討了清茶解渴,肚子忽然咕嚕咕嚕叫得好響。
見他按住肚腹一臉靦眺,霍清若無言了,唯有認命鑽進灶房裡,燒柴開灶整飯,弄得一份給老大夫止餓。
午時剛過,孟冶進家門,一抬眼就見屋裡多出一名食客,正吃得津津有味。
「啊!回來啦!呃……呵呵、哈哈……也是也是,正午都過了,辛苦辛苦,有勞有勞,你媳婦兒整好飯菜了,肚餓了吧?快來吃啊。」乍見男主人家回來,老大夫捧碗抓筷忙招呼,還反客為主了。
孟冶飛快掃了眼桌上的三菜一湯,全是妻子拿手的,更全是他喜愛的。
當下,面無表情的臉起了些波瀾,濃眉淡淡一蹙。
老大夫被瞪得頸後發毛,一根菜銜在嘴邊不敢妄動。
霍清若在後頭灶房聽見動靜,走出來一瞧,果然是丈夫返家,再瞧瞧眼前莫名緊繃的勢態,似乎有些明白。
「回來了?」她揚唇。
「嗯。」悶悶不樂。
「有魚呢,好肥啊。」她靠近,估量般瞧著他拎在手中的大魚,魚嘴被他自製的鐵鉤勾住,魚身還在輕晃。
一早他用過早飯就出門,沿著山溪察看昨日在水中設下的幾處陷阱。
霍清若往他繫在腰側的竹簍裡探頭,見簍內有不少小魚小蝦和小蟹,收穫頗豐,她抬起頭衝他眉開眼笑。
只是……呃……他兩眼依舊黏在那一桌的三菜一湯上,下顎都繃了。
實在好氣也好笑,肚餓的孟冶不太好相處的,這是她大半年來深刻的體悟。反之,只要將他餵飽飽,不須什麼山珍海味,就一些合他口味的家常飯菜,待他吃飽喝足,要怎麼捋他的虎鬚、扯他的獅鬃,都好說。
忍下一聲歎息,她拉拉他的袖,輕聲道:「把魚和竹簍給我,快去外頭井邊沖沖臉、洗洗手,我等著你開飯呢。」
孟冶目光終於調回妻子臉上,眉仍糾著。「午時都過了,怎還沒吃飯?」
「跟你一塊兒吃。」她淡淡答,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模樣。
孟冶啞啞低應了聲,沒察覺自己正「翻臉比翻書還快」,瞬時間眉峰平整了,神情恰似今兒個外頭的秋陽,暖而不燥。
他沒把今日的收穫交給妻子,而是一路拎進灶房,還迅捷將大魚去腮剖肚又刮鱗,處理得乾乾淨淨,簍內尚活跳跳的蝦蟹也暫時養在水裡。
妻子趕他去洗臉淨手,他才乖乖鑽出灶房。
霍清若快手快腳再炒一大盤山菜,把湯重新熱過,用托盤端出。
「咦?老大夫人呢?」小前廳裡只見孟冶端坐在方桌前,老大夫適才使用的碗筷和菜盤已收拾在一旁矮几上。
「走了。」他起身接過妻子手中擺滿飯菜的大托盤。
霍清若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膨老大夫說什麼了?」
孟冶撇撇嘴。「我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唔……那就是坐在對桌,死死盯著對方用飯了!
看來老大夫吃得很急啊,瞧,好幾顆米粒都掉桌上了,連湯汁都灑出來。
仍舊好氣也好笑。欸.
第5章(2)
她假咳兩聲掩飾幾乎逸出的笑音,在他的幫忙下將飯菜擺上桌。
這一次是四菜一湯,多出一道清蒸的「青玉鑲肉」,即是絲瓜挖心切段,將肉末塞進,再淋上河鮮提味的湯汁一起進蒸籠,食材易取得但做法略繁,霍清若喜歡做,因為孟冶極愛。
果不其然,見到心愛的「青玉鑲肉」,他兩眼瞬間放光。
老大夫沒有的,妻子備這道菜只給他吃。一認清這事,他閃亮的雙目加倍光明,剛剛踏進家門時的嚴苛表情已消散得無半點痕跡。
怎麼這麼容易討好呢?
見丈夫濃眉舒軒、大眼爍亮,霍清若深吸一口氣,平撫拚命要冒出的笑氣。
她替他盛飯,知他食量大,遂將他的大碗盛得高高尖尖的。
「給。」「嗯。」他接過,吞嚥津唾。
米香飄散,更引人飢腸轆轆,但孟冶一直等到妻子也盛好自己的飯,還挾了 一箸菜堆到他的「米山」上,他才開始動箸。
禮尚往來,他回敬她兩箸菜。
「謝謝……」霍清若捧著小陶碗,吃著丈夫挾給她的菜,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色,不希罕的,卻越吃越有滋味。她想,也許是男人的吃相太可口,看他大口吞食,吃得津津有味,便覺什麼食物都香,有丈夫的「美色」伴食,真的很下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