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張超齡娃兒臉,劍般飛挺的朗眉下,大眼正炯炯有神凝視她,只不過他眉宇間儘是嚴肅神氣,正正經經不苟言笑。
這人……她沒見過。
是教中之人?抑或普通百姓?
不管了,此非常時候,先放倒對方再說!
她腦袋泛暈,沒能多想,拚盡全身勁力提氣一翻,左手暗扣的飛針疾射而出,欲取他耳下穴位。
飛針浸過「三步倒」的迷藥,若入他耳下半寸之穴,能極快迷暈他。
她放針之速快得教對方無法察覺。
中!
相距極近,她拚力一搏,飛針的確如她所預想那般直擊對方耳下要穴。
然,中是中了,飛針卻未刺入?!
針尖明明觸到他的膚,竟莫名其妙被彈開!
他依舊無表情,俯視水中影的目光改而注視她翻轉過來的雪容,目不轉睛。
見他一手舉將起來,霍清若心中陡凜,欲舉臂去擋,無奈幾是氣竭力盡,胳臂猶如千斤重,當下暗暗叫糟,結果……結果……呃!他抬起的手,竟是伸去搔搔耳下和頸側,眉峰微動的模樣頗覺無辜,似被蚊子擾了,得搔一搔、抓抓癢。
所以……他沒察覺出她放飛針欲放倒他的舉動?!
瞧他的表情,還以為野外蚊子多,被叮咬了……
那飛針被彈開,又是怎麼回事?
是她丹田發虛以致氣勁不足,無力傷人嗎……是、是這樣吧……
由不得她多想,下一刻,身子已不由自主細細發顫。
她抖著手往懷中摸索,摸出裝有百花丸的小袋,無奈手指一陣痙攣,袋子掉在身側。
男人很快拾起,扯開袋口。
她努力扯住神識,撐開眼皮,見他從袋中取出一丸藥仔細嗅聞。
「那、那是……我的……唔!唔……」嘴裡驀地被塞入那顆百花丸。
他確認過後無誤,可以給她用藥,竟直直往她嘴裡塞。
她本能含住,連帶含住他的指,心房微顫,一時間說不得話。
他像也微怔,下一瞬已拔出被她津液濡濕的指,竟又湊在鼻下嗅了嗅。
「你——」霍清若氣息更亂,因他偏著臉嗅聞一番後,似覺氣味不錯,竟然張嘴一吮,把被她弄濕的地方一口全舔了。
這人……究竟打哪兒來的?!
她一直望著他,眼睫漸掩了,眸光迷離了,仍望著他。
臥在水邊,一頭青絲垂落春澗,在水面上迤邐,她根本不知。
就見他一把撈起她濕漉漉的發,大掌握發上上下下擠壓了幾下,直到發尾不滴水,他才將整束濕發擱回她胸前。
男人擰去她發上水氣時的神態莫名專注,專注到讓她失了戒心,彷彿這世間只留他與她,再無旁人,心無旁騖。
「……你是誰?是、是來逮我回去的嗎?我出了「修羅道」,我出來了,我還活著,我……我出教了,與你們再無瓜葛……我要過平凡日子,娶妻生子……」
秀眉略蹙。「不……不是娶妻,是嫁人,對,是嫁人……娘說,我早該嫁人的,左右護法都跟冥主要人,娘說,不能嫁他們,不論哪一個,都……都不能嫁,嫁了,一碗水難端平,教裡要大亂的……娘早要我走,可我捨不得她,冥主待我是好的,他對其他人那麼壞,待娘和我卻再好不過,但我不能再留……不可以的……
我想過過小日子,平平凡凡、簡簡單單……那樣就好,那樣……就很好……不是非得嫁人,一個人也、也可以過簡單日子,但娘說……娘說……要我嫁人,要看得順眼的,要待我好的……誰待我好……我嫁誰……你走開,我跟你們沒瓜葛了,兩……兩清了,沒瓜葛了,走開……」
男人沒走開,歪著頭端詳喃喃胡語的她好半晌。
她此時口中含藥,氣又偏弱,話說得有些不清不楚。
但他沉吟了會兒竟點點頭,下了某種重大決定似,很鄭重地頷首。
「好。」
聽到他驟然開口,霍清若垂掩的羽睫陡地一掀,又困惑無力地眨了眨。
好……什麼呢?
她沒能問出,眼神已渙散,最終只記得男人一手提抓她腰帶,輕易且俐落地將她甩上肩,大步離去。
女子不是中原漢人。
她的發並非單調的黑色,浸過水之後,濡染水氣的頭髮黑中帶褐,褐中又染紅,深淺不一,像一疋精心織就的錦緞。
連細細彎彎的眉、密密兩排的秀睫,顏色皆與發澤一樣,如此耐人尋味。
那雙眼,他在澗水邊跟它們對上,眸心似也多色,墨與深褐層層變化著,瞳仁湛湛,這下子是耐人尋味又引人入勝了。
秀氣偏小的臉蛋,秀氣偏薄的五官,眉心淡淡,唇也淡淡,連膚色也淡得很冷調,冰晶至透,膚下細微血管隱約可見,有別於中原漢女的黑髮黃膚。
暗暗推敲,應該是西漠再往西的高原,那一邊過來的異族女子。
這樣的姑娘出現在西漠與中原交界之處,本是希罕,而迷毒入體、半身血污,更屬古怪,再聽她滿嘴嚷嚷要娶妻……呃,是嫁人,嚷嚷著要嫁人過平凡日子,這……嗯……所有的古怪立時都不古怪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那是再尋常沒有,再正確不過!
姑娘家想嫁人,天經地義,如此天道怎能不遵?!
第1章(2)
「那個……是說……不如……這位大哥,還是把這勞心勞力的活兒交給小妹一力承擔吧?您覺如何?」一臉英氣的娃娃臉小姑娘糾結眉心、麗眸都快出汗了,搓著兩手挨在男人身側不斷打商量。
「勞心勞力的活兒我做慣了,不差這一回。」同樣生得一張娃兒臉的男子走向臥房角落,擱在那裡的臉盆架上已備了盆冷水,他嚴肅回絕小姑娘幫忙,大掌渾不怕燙,徒手抓起火爐上燒熱的紅銅提壺,徐徐往冷水盆裡兌水。
小姑娘不死心地跟過來,十分討好道——
「哎呀——哎喲喲——別這麼見外嘛,大哥,你跟我那是什麼關係,哪能生分了你說是不?咱爹可是你爹,俺娘可是你家老娘呀,你跟小妹我客氣啥勁兒,來來來,有事小妹服其勞,該當的該當的,這活兒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