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那一聲急喚劈破混沌,霍清若沾染點點細雪的墨睫陡顫,下一刻已張眼。
「阿若……」她沒昏,也沒睡去,僅是閉眸極緩、極慢行氣。
護住一 口氣,可暖冰寒身,她能挨凍受寒,但腹中得暖,得用溫熱血氣養著,她沒昏沒睡……想對來到身畔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喉中卻是堵著的。
見他一躍而下,見他跪踞一側,那身影幾完全遮掩上方的一線天光,讓他瞧起來更加巨大魁梧,也讓人更想依賴,那是一種厚實碩大的心安感,如參天巨木,木根深深、深深扎進地底,覺得可靠、溫暖、安全。
只是……眼前這張峻龐似較之前更鐵青,青到都泛黑氣。
他兩手往她身上摸索,頭、頸、兩肩、軀幹和四肢,不斷察看她是否受傷,嘴上急問:「摔傷了嗎?哪裡?是、是這裡?不是……那是這裡?還是這兒……也不是,都不是……阿若阿若,聽見我說話嗎?跟我說話!你醒著的不是嗎?阿若,看著我,跟我說話,傷到哪兒了?跟我說話!」
霍清若傻了似,瞠著雙陣眨都不眨,怔怔看他怒急陰黑的面龐,盯著他不停掀動吐語的唇。
「跟我說話……求你……」他突然低下頭,微生青髭的臉埋進她發中。
她猛然一震,浮游的神智泅回。
他來尋她,找到她了……發澀眸子湧出水氣,她抓著他一隻厚實大手,秀荑立即被牢牢反握。孟冶將她抱進懷裡,眉宇間凝色未褪,但神情已穩了些。
「沒、沒受傷,沒事……」霍清若努力擠出聲。
「你掉下來了。」一路追蹤,見她足跡消失,又見深林近崖邊的雪地陡陷一道峽溝,當下驚懼暴湧,即便此時妻子已在懷中,孟冶仍覺胸內繃得十分難受。
「我不是真心想跑開。」她懺悔般掩睫。「我想回家找你的……」
「好。」他閉閉眼,峻顎微挲她柔軟髮絲,極輕吐出口氣。
「我不喜歡白費心血……飯菜就該趁熱吃,可你沒吃,我瞧見了,都還好好擱在方桌上。」忍不住數落。
「好。以後一定趁熱吃。」
「……我、我也不喜歡有誰拿我做給你的衣褲亂聞亂嗅,他是狗嗎?」孟冶嘴角微勾。「他人模人樣,應該不是。」
「他」指的是誰,無須挑明,夫妻倆心知肚明。
「他再敢亂碰我做給你的東西,我……我揍扁他。」真要撩袖揍人似,她一手握成拳頭抵著他的胸。
「好。我不讓他碰。誰都不給碰。」輕手撥掉妻子軟發和額面上的雪,感覺她膚上的溫熱,胸中那股沈滯彷彿更輕一些。他淡淡道:「他只是來取東西。因四爺爺開口,義父只好托我,要打一套袖箭給他走商時防身,我打算將東西送去大寨,他今日卻單獨來取。」
略頓。「他不會再來。阿若,我不會讓他再進咱們的地方。」咱們的地方。西路山中的竹籬笆家屋,是她和孟冶的地方,是他們倆的。
她吸吸鼻子,她語氣有些不穩:「好……」
以為提及孟回的事,要糾結不清無法解釋,結果妻子要的不是解釋,而是一個明確決定。
自年少時候,孟回對他的挑釁和嘲弄從未間斷,直到他倆一個從商、一個習武,踏上不同的路,一年或者只碰上一、兩次面,王不見王,確實清靜。
之後年歲稍長,他才隱約推敲出孟回的心思,然而,從不說破。
能避開不見就盡量別見,如遇上年三十這種大日子,真不好避開,也只能捺下性子應付,每次都覺深深疲累,無比厭煩。
而這一次,妻子是遭自己所拖累。
想到她醋勁頗濃要去揍扁誰的狠話,越想,心頭越熱。
他收攏雙臂將她抱得更緊些,親親她的額發,低聲道:「我們回家。你的紅石釵子在我這裡,等回到家梳好發,我替你簪上。」
「嗯……」點了點頭,她雙頰微霞。
所以,關於釵石裡藏著的毒,他究竟知不知?
是心知肚明得很,卻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從頭至尾都以為那不過是根鑲著花紅石的尋常釵子? 欸,猜不出,真頭疼……孟冶雙臂一振已打橫抱起她,她咬著唇,苦惱得乾脆把臉蛋埋進他頸窩。
「要上去了。」孟冶提醒一聲。
「我其實能自個兒上去的。」聲音悶悶的。
「是嗎?」他笑笑,以為她在逞能,畢竟之前他笑話過她,要她把那淺薄內力田下,別過給他當「嫁妝」。
「嗯……是肚子突然抽疼,才不敢亂動。」繼續悶悶不樂。
聞言,孟冶眉峰陡結,都提氣欲竄了,生生又給按下,低下頭緊張端詳。「腹中抽疼?所以還是傷著了?」
小腦袋瓜抵著他的頸膚來回蹭了蹭,悶聲辯駁:「沒有呢,才沒傷著。人家我……我護得很好,我懂醫,傷沒傷著我自個兒知道,明明好好的……」
孟冶眼底閃過迷惑,被妻子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腦勺。
但想,她膚溫並無異狀,雪臉一樣透白,露出的一邊頰面還染淡嫣,神識亦頗為清楚,應無大礙。至於身上是否有小擦傷、扭傷,待回家放她上暖炕了,也才好再仔細察看。
再次提氣於胸,他長身飛竄,一腳欲在峽溝壁上借力再躍時,這肘腋瞬間,耳中直直鑽進一句——
「我把腹裡的孩兒護得好好,才沒傷著。」
嗄?!
大驚!劇駭!瘋震!如遭滔天的狂浪吞噬!
孟冶氣海驟亂,欲借力再躍的一腳竟大失準頭,狠狠踩滑了!
「冶哥……」妻子摟緊他驚呼,他則似斷翅之鳥重重墜下,背部直接落地,摔得可說七葷八來,但懷裡人兒被他抵死護住,硬是用粗壯兩臂將妻子高高舉起,除了一點小小驚嚇,余皆安然無恙。
「冶哥……冶哥?!」霍清若伏在他這塊厚實「肉墊」上,待定神,趕緊捧起他的臉,緊張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