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她受凍,身子不自覺地不停顫抖著。她很想回套房去換件衣服再來,可是看看手錶,再五分鐘就得打卡報到,五分鐘怎麼夠讓她順利來回?
她吸吸鼻水,在店門前縮著雙肩,不停地抬起雙手在唇下搓弄取暖。
事實上,她應該現在、立刻、馬上就騎車回去,然後打通電話給店長,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遲到個二十分鐘應該不打緊才是。但是轉念想想,連雨衣都忘了帶的人,店長會不會轉而認為她不太可靠?她站在那面漆成紅色的鐵門前,遲遲拿不定主意。
可惡,怎麼辦呢……
或許應該等人來開門,然後報備一聲,再回去換衣服?嗯,這樣好像比較好,可是偏偏她現在已經冷到快暴斃--
「你在等他們開門嗎?」
突然,一個男人嗓音從背後傳來。
她先是僵了兩秒,才回頭望去。
是個男人,很年輕,看上去大概不到三十歲。他穿著一件連帽運動夾克,普通的牛仔褲,普通的運動鞋,手上提著三袋紅白相間的塑膠袋,那袋子裡裝滿了青菜蘿蔔魚肉鮮蝦……等等之類。整整三大袋。
大概是從菜市場回來的吧?
「呃……對。」她回神。
男人有一張清秀斯文的臉蛋,和那三袋柴米油鹽實在有些不搭。
「他們不會那麼早來的。」他道。
「嗄?可是現在不是……不是……」梁若穎微微吃了驚,低頭看了腕表一眼。「不是快八點了嗎?」
店長確確實實是要她八點鐘報到。
「至少要等到八點半。」男人卻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梁若穎無言,怔怔地看著他。
也許是讀出了她眼底的那絲質疑,男人輕笑了一笑,道:「相信我,我在附近開快炒店開了半年,這半年來我從來沒看過八點半前會有人來開門。」
聞言,梁若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表情有些尷尬、難為情。
「你是來看房子,還是來上班的?」最後,男人問了關鍵問題。
但其實看她身上的穿著,答案或許不難猜。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她牽嘴一笑,笑得不太自然。
她不確定自己的眼線糊了沒有,不確定髮型亂到什麼程度,不確定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從河裡撈上來的屍體……
總之,她的一日計劃完全脫軌了。
「你--」男人啟口,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趟。「要不要先回去換一套衣服再來?」
「這樣我會遲到。」她不假思索。
「……難道你要這樣子一整天?」會先凍死吧?
「我……」她語塞。想想也對,這樣濕下去不是辦法。「那我等店長來,向他交代過後再說。」
「他都過中午才會出現。」
「無所謂。反正--」等等!過中午?她頓住,眨了眨眼。「你說店長過中午才會來?」
男子點點頭。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認識他二十年了。」
「啊……」太過吃驚,她張著嘴,忘了自己該說什麼。
那傻樣讓男人忍不住笑出聲。
「這樣子好了。」他提議:「不如你先回去換套衣服,待會有人來上班的時候,我再幫你向店裡的同事說明,這樣可以吧?」
梁若穎愣了愣,半晌才回神。
「好是好,可是……真的不會麻煩到你嗎?」
「小事。」他答得簡潔。
「那……」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想到鞋裡的那雙腳丫子根本完全是浸在水裡。
動動腳趾頭的時候還會發出啪滋啪滋的噁心聲響。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我盡量快點趕回來--」
「不用趕。」
男子打斷了她的話,揚起唇角道:「店長應該不希望你第一天上班就摔車。所以,慢慢來就好,我會幫你好好交代。」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梁若穎差點看傻了眼,下一秒連忙醒神,低頭走回自己的摩托車,正要發動引擎。
「啊,對了。」
男人在她後方又喚了一聲。
她回頭。
「你等等,我拿件雨衣給你。」
「嗄?」她呆了呆,連忙拒絕:「不用了啦!反正都濕了,穿雨衣也沒什麼差別。」
「現在是無所謂,但是待會換上乾淨的衣服之後呢?」
「呃……」也是。
男人微笑,說了句「等我一下」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梁若穎覺得有些困窘,極度懷疑這個「店長的老朋友」往後會怎麼向店長形容她這個新進員工。
迷糊?不擅言詞?不懂交際?還是不知變通?
果然是出師不利。
其實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多麼嚴重的失誤,就只是被雨淋成了落湯雞、就只是在第一天上班遲到、就只是精心挑選的套裝泡成了鹹菜乾、就只是搞了一個小時的彩妝全都--
唉。
反正,就只是不如她想像般的完美。就只是這樣子而已……
最後,她換了一件普通的素色襯衫,外加一件不起眼的黑色長褲,當然還有一雙穿了兩年還捨不得扔掉的厚底皮鞋。
沒辦法,預算有限,她所有的閒錢都投在那套鐵灰色的西裝上面……喔,還有那雙要價三千六百元的褐色高跟鞋。雖然店員聲稱已經打了八折。
她的完美開工計劃完全泡湯。
是,泡「湯」了。
一大早的房仲門市顯得有點清閒,但卻帶了點……沉重。
怎麼會這麼兩極?
她看著五、六位前輩埋首在辦公桌前,一下子忙著比價,一下子忙著聯繫客戶,接下來是永無止境地被拒絕、被掛電話。
「我去帶看屋。」
突然,那個坐在角落、戴著眼鏡的男人站了起來,拿了安全帽及一串鑰匙就走了出去。
「我去拜訪客戶。」
接下來是另一個有點年紀的女經紀人。
「我跟李先生約好要簽約。」
然後是坐在最靠近門口的年輕男子,他看起來像是剛畢業的社會新鮮人--就像她一樣。
於是店裡剩下三個人了。
她,還有兩個前輩,一男一女。
男的正在打電話,女的似乎還在整理一些資料;而她,正襟危坐,不敢亂動也不敢亂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