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看你好像很慘,所以送你一盤菜的意思。」
「嘖。」
她悶哼一聲,毫無鬥志地隨便夾了一條牛肉絲,既不掙扎,也不推辭。葉東旭睇著她的臉,心想:果然不太對勁。
「所以你決定辭職了嗎?」他冷不防問。
「啊?」她僵住,抬起頭來。「什麼呀……我哪有要離職。」
「我看你好像快撐不下去了。」
坦白說,他不意外。房仲一直是流動率很高的一個行業,再加上他一開始就不認為她適合走這一行,所以他當然不是那麼意外。
他會問,只是因為他不希望哪天突然意識到她不再光顧他的店了,才赫然發現她早已離開。
半晌,她仍然沉默。
「不想跟我聊嗎?」他再次出聲。
「也不是……」終於,她放下筷子,毫無食慾。
「不然呢?」他追問。
她靜了一會兒,才總算道:「我們店長最近開始要求我去開發案件……意思就是叫我去找房子來賣。」
他聆聽著。
「可是,能賣的房子大多都是屋主排斥中介商,再不然就是早就被其他的房仲給簽走了。所以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原來是這樣。」他點點頭。
「這還沒完。」她繼續往下說:「店長就開始教我怎麼去搶別家的案件。他要我假裝是要買房子的客人,然後去向對方的業務套話,接著再拿那些資料去反查屋主的身份,之後再--」
「再去找屋主,請他跟你們簽約。」葉東旭替她接話了。
她頓了頓,點了頭。
葉東旭暫且不語,思忖了幾秒,才問:「這讓你壓力很大嗎?」
「我也不知道……」她吸了口氣,又重重歎出:「有些業務人很好,很親切,又很客氣,我一想到自己正要搶走他的案件,就覺得很……良心不安。」
聽了,反倒是葉東旭也歎了息。良心不安,禁語又捲土重來了。他苦笑了一笑,心想,果然還真的不適合。
「那你辭了吧,你不適合做這一行。」這是他由衷的建議。
「我不要。」她不假思索。
「為什麼不要?」難道又是為了要當個莫名其妙的女強人?「又不是只有房仲才可以當女強人。」
「因為我是抱著要賺百萬年薪的決心才來的。」
葉東旭一楞,久久才理解了。
原來如此。原來「女強人」是這樣來的。在她的心目中,高薪等於女強人,女強人等於高薪。
然後他不受控制地失笑出聲。
「一點都不好笑!」她臉一紅,氣得起身就要付帳離開。
「別走。」他無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被他這麼一抓,她僵滯住,而他也在下一秒之後醒神過來。
「啊,抱歉……」他急忙鬆手,辯解道:「我不是在取笑你,只是覺得……你太單純了。」
「那不就是取笑了嗎?」嘖,她拿出皮夾,抽了兩張百元鈔,扔在桌上。「不用找了。」
哼。
她拿起提包邁步就要走,並且告訴自己,再也不要來這家店!
只差沒發毒誓而已。
「若穎。」
突然,他喚了她的名。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叫她的名字。她聽得好不習慣,卻又覺得異常地--該怎麼說呢?似乎不怎麼討厭他這麼叫她,甚至心窩裡好像有點軟軟的感覺……
「幹嘛?」她重振氣勢,惡狠狠地回頭。
好吧,惡狠狠是她自以為的。
在葉東旭的眼裡,她仍然弱得跟迷你兔一樣,完全不需要用到「痛宰」這兩個字,只要動動手指塞住她的鼻孔她就會窒息。
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聯想?
他輕咳兩聲,清清嗓。
「你先過來坐著。」他拍拍身旁的圓椅子。
她考慮了兩秒,照辦。
然後他看著她的眼,看得她有些發窘。
「你要說什麼快說,我要回家洗澡睡覺了。」她避開他的眼神。
「你呀,」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在訓女兒。「我知道那樣的年收入很誘人,可是你有想過你會犧牲掉哪些東西嗎?」
「當然有。」她答得理直氣壯。
「是嗎?」
才怪。他壓根兒認為她只想到「百萬年薪」這四個字。
「時間是一定要犧牲的。再來呢?」他會一條一條細數給她聽。「還有你的自尊心,你必須纏到屋主答應跟你簽約為止,不管他怎麼罵你、怎麼唾棄你,為了達到最低業績,你沒得選擇。」
她抿抿唇,無法反駁。
「接下來呢?你剛才說的良心。」葉東旭不放過她。「業務可能對你很親切,於是你不忍心騙他;但是有什麼辦法?弱肉強食,就算他再怎麼親切,你還是必須反咬他一口,不是嗎?
「還有一些潛在的人身安危你也一定沒想過。等到你開始銷售了,一個女孩子單獨帶客戶看屋,你知道你必須承擔什麼樣的風險嗎?強姦未遂、重傷害、甚至隨機殺人,這些都是曾經發生過的--」
「我不想聽了。」
她突然離座,直直走出店外。
「若穎,若……」他喚她,可她卻不再折返。
他歎息,垂下頭。
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吧。辯論,彷彿早就成了他的本能,而說服人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
他想起她離去前的表情。
無庸置疑,她受傷了,被他以一種「為了你好」的名義,狠狠地從她心上踩了過去。
事實上,他在兩條道路上掙扎。
一條,是毫不留情地打擊她,讓她永遠離開房仲業這個圈子;另一條則是出手幫她;她需要案子,他就替她找案子。反正事務所的凱子很多,炒房的投資客也很多,相信他們手邊一定有很多房子在等著脫手。
但,這樣真的好嗎?
他幫得了這一次,那下一次呢?如果她不能自己跨過這一關,那就代麥她根本入不了這一行。
當然,理性絕對是支持前項論點--他不該幫,幫了她便是害了她;幫了她只不過是讓她苟活久一些罷了。只不過,每當看著她的笑容一日比一日淺,甚至漸漸地從她臉上消失,他說什麼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