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正在她左思右想,爬起來又躺回去,天人交戰之際——
叮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在空蕩的家裡迴盪,打破了她的白日夢。
呂新蔓趕快撲過去床頭接電話。萬一是她哥哥打回來查勤而她沒接到,就有得受了,絕對有一頓訓好聽!
「喂?」
「請問,是呂小姐嗎?」是個挺客氣的陌生男聲,不過語氣很嚴肅,「我這邊是中山分局,敝姓周,目前在處理車禍現場,呂小姐請到永新醫院來協助處理。」
車禍?現場?處理?
呂新蔓每個字都聽見了,但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詐騙電話吧?應該不用理會。她安靜地把電話掛回去。
十秒鐘之後,電話又響起。響聲突然變得好大,塞滿整個房間,響得讓她心怦怦亂跳,胸腔都發痛,快要透不過氣。
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但她心底的一絲絲理性聲音,還是逼著她,接起。
然後,就像是靈魂跟身體分離了。身體在接電話,但分出去的靈魂飄蕩在空中,往下看著一臉呆滯的自己。
呆滯的寫下地點,呆滯的拿好證件,呆滯的換掉衣服,呆滯的走出大門,叫車,奔向醫院——
呂新蔓在醫生世家長大,對醫院不算陌生,但這一回奔進醫院大門時,雙腿卻在發抖、發軟。
急診室裡鬧烘烘的,人來人往不說,還有病床直接排放在走廊上。人雖然這麼多,舉目四望,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她在人群中無比的孤寂恐慌。
但這一次,她一定要撐住。
她問了好幾個人之後,才找到在角落的周警官,正在做筆錄。
見了她出現,他點了點頭,招手示意護士小姐過來,一面說:「是呂小姐嗎?你父親已經在準備開刀了。你成年了嗎?能不能簽同意書?」
她點頭,木然接過紙筆,簽下了這輩子第一份家屬同意書。
「你母親在這邊。」警官指示她。
那是她媽媽?早上出門還一身熨貼套裝配高跟鞋、腰桿永遠挺直、俐落幹練的母親?此刻蜷縮在病床上,頭髮亂了,妝花了,臉上有著大片擦傷;昂貴套裝的袖子被剪開,包紮的繃帶中還滲出鮮紅的血色——
不,這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這不是她媽媽。
「咪咪……」但那個扭曲著臉、好像忍耐著巨大痛楚的陌生人,突然蠕動著翻身,沙啞喚她的小名,「咪咪,你來……過來。」
呂新蔓走過去,小心翼翼接過母親伸出來的手,不敢用力,只能輕輕握住,然後發現,自己一直一直在發抖。
「媽媽,你很痛嗎?」她連聲音都在抖,「我、我打電話給哥哥好不好?我叫哥哥回來,好不好?」
她母親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只是一連串地問:「你爸爸呢?咪咪,你爸呢?」
「爸爸要進去開刀了。媽,你們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你父母開車經過十字路口,被酒駕、闖紅燈的車攔腰撞到。」周警官插嘴解釋,「肇事者自己也受重傷,目前正在搶救中。」
「你聽我說。」她母親握住她的力道加重,「你爸……不能開。你不要簽同意,不行……叫他們不……危險……」
呂新蔓無助地看著周警官。她完全不知道母親到底在說什麼,她又該怎麼回應。
「呂太太,你別緊張,呂先生傷勢比較嚴重,醫生會處理的。開刀沒那麼可怕,你先休息一下,等開完刀出來——」周警官以為呂母是一時受到嚴重驚嚇,才會六神無主、語無倫次,他溫和安慰著。
「你們不懂。」呂母是虛弱,卻不耐煩地說,「永新……這裡的外科,不怎麼樣。要開刀,也是轉回我們醫院開!」
本來慌得毫無頭緒的呂新蔓,聽到這裡,忍不住破涕為笑,也稍稍的安心了一點點。
媽媽還是媽媽,就算車禍受傷了,還是非常犀利的!
好不容易哄得母親暫時安靜休息,協助周警官完成筆錄之後,呂新蔓走出急診室,到側門外面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
拿著手機的手還是一直在發抖。慘白的燈光下,她的手指也全是詭異的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還抖到幾乎無法按鍵。
慢慢的,慢慢的撥號,打給她人在國外開會的哥哥。
她哥哥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只簡潔交代,「知道了,我馬上回去。你現在打給佳珩,叫她過去。」然後就掛掉了。
掛了這通,她再撥。
只不過,不是照哥哥交代的,撥給佳珩姐。
「嘿,要睡覺了,打來說晚安嗎?」話筒那邊背景鬧烘烘的,重低音陣陣傳過來,明顯是還在夜店,接電話的人嗓音卻很溫柔,讓她一聽,就——
鼻子一酸,眼圈兒熱了,忍了整個晚上的眼淚,突然……真的好奇怪喔,突然滿了出來,一直滾落臉頰,紛紛而下。
她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自然也說不出話。
「咪咪?你還好嗎?」祝秉軍也立刻聽出來了,他捺著性子問:「哭什麼呢?有什麼不開心?跟同學吵架?還是,被爸媽罵了?」
聽到「爸媽」二字,她哭得更厲害,一面哭,一面斷斷續續說:「我爸媽晚上……車禍。我……」
他沉默了兩秒鐘。「哪一家醫院?」
「呃,永、永新……」
「你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上過去。」
「不用——」
電話掛斷了,呂新蔓拿著手機,傻眼。
她的神智慢慢回來了。剛剛一心一意,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而已,什麼都沒多想。那現在、現在是怎麼樣?
他要過來?他他他他他——
他,二十分鐘之後就到了。顯然是一接到電話就立刻離開夜店,飛車趕過來的。
而一見了面,也不管急診室裡川流不息的人潮,祝秉軍一鎖定了人群中的她,就大踏步對著她筆直走過來。
一句話也沒說、沒多問,毫不猶豫地,把一臉淒慘蒼白的她圈抱入懷中,緊緊的摟住。
在那一瞬間,一整個晚上的驚慌恐懼,此時完完全全發酵,呂新蔓整個人都軟了,沒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