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很後悔。」曦月坦承不諱,忠實地面對自己的悔不當初。
「所以,你詢問麗妲的下落,是為了尋他?要向他懺悔,求他原諒?」
江俊心能想到的,也就只是這些了。
「或許是吧……我有些記不得。」她回以淺笑。
懺悔?請求原諒?可能在某一世裡,是她傾其生命,所渴求的願望。
願望,隨時光匆逝,那時的渴求,逐漸地變得稀薄。
仍想見他,仍不放棄尋他,但若真見著了、尋到了,卻不知……要做什麼、該說什麼。
懺悔嗎?
做過的事,早已無法改變,她百口莫辯。
求他原諒嗎?
她也不奢求,他會願意原諒。
「記不得了?」江俊心狐疑打量她。年紀輕輕的女孩,說起這四字,並無說服之力。
「我忘掉了很多事,一件一件,慢慢地……大概腦子裡裝不下太多東西。」她輕敲腦袋。
畢竟,那麼多世的記、經歷,對你而言,是有些吃力。文判曾在她問及「失憶」狀況時,淡淡的如此回她。
這也是為何每條魂魄重新入世,便需滌盡前世種種,背負了太多、太沉,是累贅。文判以歎息做結。
她也害怕,某日清晨醒來,會不會……連「勾陳」都忘了。
於是,養成了她現在想到什麼,就先去做什麼的習慣。
「你可以告訴我,那只狐精麗……」麗什麼?
「麗妲。」
「嗯,麗妲,她是否曾透露她從哪兒來?或者,你是在哪處遇上她?任何蛛絲馬跡都行,麻煩你,回想看看……」
第5章(1)
總算得到些許線索,曦月難掩愉悅,身形如雀,在密林間快步飛躍。
「我是在朗月峰遇見麗妲。她未曾提過家居何方,只輕描淡寫說,隨父母隱居深山,過著與世相隔的生活。」
江俊心先前的答覆,教她精神大振。
「我若見到麗妲,我會轉告她,你沒有棄她不顧。」她不忍見兩人因誤解而分離。
江俊心苦笑,眼神倒很感激。
「不過,她相信與否,我無法擔保,或許她不信,永不回來。」她仍須把醜話說在前。
「獸比人更加忠誠,不因貧富,而決定交不交朋友、愛不愛人,金銀討好不了它們,唯有誠心相待。」江俊心幽幽說道:「一旦被其所愛,它們能掏心挖肺……同樣,一旦失去它們的信任,它們亦會走得決絕,若麗妲……已不信我,我也只能接受。」
朗月峰。
最起碼有了目標,不用像只無頭蒼蠅,四處瞎走。
入了朗月峰,曦月開始探尋狐息。
可惜氣味太淡,興許麗妲此刻不在這裡,只存一些些靈氣,才有這等情況。
曦月不氣餒,守在朗月峰,靜待。
隨遇而安的她,早已不是那位在暗林濃叢內,發著抖、忍著哭泣的小丫頭了。
現在,山豺看到她,全會夾著尾巴逃呢。
她找了棵大樹,在上頭「築巢」,頗有長期抗戰之姿。
幾日過去,奇峰幽悄,並無太多變化。
林間,鳥叫啾啾,蟲鳴唧唧,交織晨曦輕曲。
嵐煙未散,週遭淡蒙,曦月詮臥在薄裳之下,狀似沉睡。
她爭跌墜在夢境裡,尚未甦醒。
她想醒來,急欲想醒,因為她知道——
這個夢,這一日,這一景,即將帶來的,破滅。
可是她無法動撣,在夢境裡,張開了眼。
第一眼,看見溫琦如,大腹便便,坐在竹桌旁,啜飲山泉水。
溫琦如語帶埋怨,神情亦是淡淡不悅。
「果真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曦月姊竟連我懷孕七個月都不記得了,一看到我,還露出這麼驚訝的表情。」
「……原來,過了那麼久?」曦月是當真很詫異,才會看到溫琦如渾圓的肚子,怔得說不出話來。
她未曾細數日子,在竹舍的歲月,輕悠似流水,並無計算的必要。
「曦月姊一回都沒來瞧過我,唉,咱們姊妹情誼,已不似以往……」
曦月沒有回話,應「是」,太直白;應「不是」又虛偽,不如靜默。
「婚宴那日,你沒來,當晚,卿哥與我大吵一架,若非我懷著身子,說不定他便會動手掌摑我……」
即便當晚,大發雷霆的是她,見習威卿整夜失神,一時怒火熊熊,將習威卿抓出滿臉傷,溫琦如仍能說得彷彿委屈小媳婦。
何止新婚之夜,她與習威卿幾乎日日吵,爭吵的主因,難脫溫曦月。
她倒好,在幽林雅捨中過得好愜意,氣色紅潤,比先前住在習家莊時,更顯嬌嫩、健康。
溫琦如越瞧,越發不悅,尤其今日離府前,她仍是與習威卿吵完架,才踏出大門。
「……」別人夫妻間的事,曦月無從置喙,只是困惑的想:我去不去婚宴,與你們吵架何干?
溫琦如來意不善,一手摸著肚子,一手以絹拭著額,扯開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說到底……卿哥還是很記掛你,怕你哪,被人欺負去了,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他心懷不軌,你又能逃哪去?」
口略掩,溫琦如故作驚訝,一副在曦月臉上瞧見了不該瞧的東西。
「還是……曦月姊,你……你與勾陳公子,已經……」
提及勾陳,曦月面容赧柔,泛開兩團彤霞,藏不住戀慕之色。
溫琦如隨其一笑,卻不為堂姊的幸福而笑。
她笑,是因為接下來……更有趣了。
溫曦月讓她不好過,她來,自然也是心存報復。
「曦月姊,你愛上勾陳公子?|她佯裝驚呼。
愛或不愛,曦月並不想和溫琦如分享那是她與勾陳的私事。
那是,勾陳在她耳邊,輕聲索討,要聽她親口說的話。
那是,勾陳緊貼她的唇,舔弄著,探啄著,逐字逐字餵入她口中,教她昏眩、教她迷醉,甜美的情話。
毋須說給溫琦如知曉。
「男未婚,女未嫁,兩情相悅,這天作之合,值得眾人齊賀——」溫琦如本是唇角含笑,驀地,一抹憂色染上臉龐,幽幽低歎,口吻那麼遺憾:「我本想這麼說,但是……唉,真不敢相信,勾陳公子,他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