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曦月不斷叮嚀,念得勾陳快能倒背如流。
兩敗俱傷?
這四字,真是侮辱。
但看她很認真,又一臉捍護他的模樣,心都甜了,也罷,不計較。
由高空俯瞰的曦月,驚喜輕呼:「找到了!它在那兒!」
找到了山野闊原間,呼呼大睡的獅蠻。
「你留在這裡。」
丟下一句交代,曦月降落草原間,與獅蠻仍有段距離。
勾陳玩味看著,雖然一臉輕鬆,實則謹慎小心,預防獅蠻突醒,發動攻擊。
「換成我來做,眨眼之間,就能解決獅蠻,根本不用浪費時間,還能早早摟她回家,好生溫存。」他自語著,眸光落向她的背上。
就是這身影,讓他沒有任何動作,貪戀瞧著。
「明明那麼嬌小,卻強壯勇敢,雙肩纖細,又彷彿能拔山扛鼎,像只要保護孩子的母狐,無懼、無畏。」
很有趣,很新鮮。
他從不需要被保護,他美歸美,法力可不像外表,純粹擺著好看——堂堂狐神,非浪得虛名。
偶爾被當成「小狐」呵憐,倒也不錯,但不代表,他可以容許她置自身安危於不顧——
尤其,當獅蠻醒來,見她試圖動之以情,兀自請求著它,獅蠻睜眼睨她,眼裡的惱意逐漸堆積。
勾陳搶在它巨尾橫掃而來,襲擊曦月之際,飛快趕至。
紅袖一揚,四兩撥千斤,甩開巨尾,曦月還沒反應過來,只覺身後一陣風起,撩動髮絲……
那股沁涼風意,竟把獅蠻巨龐的身軀,整個吹翻——
「狐神勾陳——」這是獅蠻的慘叫。
而害它翻滾數圈,撞上巨岩才止住的禍首,正是它口中同一位。
「不過是害你喉管梗著異物,你成天把我掛嘴邊,日日念、夜夜喊,不知情之人還以為你迷戀我哩。」
勾陳笑啐,任性妄為慣了,臉上全然不見反省。
「我現在就幫你拿出來。」
話才說完,又是一掌,打得獅蠻重重一吐!
巨大獸口間,和著唾、膽汁之類,一塊兒嘔飛出來,是鮮紅色的東西。
它,吸引曦月的目光。
一種直覺教她本能追上,雙眼難以離開那道劃開的弧線。
勾陳的心……
那是勾陳的心!
她開始奔馳,不敢眨眼,不敢遲疑,生怕它從眼前消失。
顧得了頭頂上方,顧不到雙腳下方。
曦月只知它飛抵至高處,正轉而落下,殊不知她已經斷崖,再幾步便會踩空——
「曦月——」
勾陳心驚膽顫,看她朝「心」飛撲過去,手臂盡其所能延伸到最長,捧住它,然後,她與它,一同墜下——
她的身影,瞬間消失眼前。
那片斷崖的盡頭,山嵐白濛濛地流動。
只有山嵐……
只剩山嵐——
寒意整個竄上勾陳背脊,腦子裡全是崩壞的聲音。
曦月,曦月,曦月……
他想也不想,直接衝向深崖,就要躍下——
「差、差點忘了,我會凌空術……」
迷茫山嵐間,穿了吁喘,聽得出驚魂未定。
曦月的身形朦朦朧朧,由煙嵐之中出現。
她略受驚嚇,臉色有些白,墜崖一時慌神,幸好及時反應,騰飛了起來。
沒想到,臉色發白的,何止是她?
勾陳一腳已跨出崖緣,崖下襲來的風,颯颯吹拂,吹亂髮與衫,仿似熊熊燃燒。
一身皆紅,獨獨那張臉,雪白駭人。
「勾陳,我接住它了,你別擔心!它完好無缺,我有護妥它——」
那顆心躍動著,沒有鮮血淋漓,只有紅翡雕琢般的精緻。
捧在掌心,宛若珍寶一件。
它完好無缺,反觀她,墜下之時,卻被崖壁邊的小枝叢、小凸巖,劃出數道血口,在臉上、在手掌上。
她以為,他的驚慌是為這顆心,於是,急急安撫他。
「它真的沒事,你先等等,它沾上獅蠻口水和沙土,你別碰,會弄髒手,我找處山泉,把它洗乾淨……」
踩上崖緣的腳步尚未站穩,她便忙不迭要找山泉,為他洗心。
「你才先等等!」勾陳扣住她的手臂,阻止她。
「勾陳?」
他實在擠不出笑臉,被震嚇的威力仍久久未散。
「你就直接撲過去,不管前方有斷崖、有石壁、有刀山油鍋?!」
曦月察覺他的怒氣,但不解從何而來?
她接住他的心,護它完好,沒讓它滾下山崖,沒有半處損傷呀……
「這裡……不可能有刀山油鍋,那是……冥府的特產。」
紅眉先是一挑,轉為一攏:「還有空閒挑我語病?!」
「只是修正……」她噤了聲,此時多說多錯,不說不錯。
「摔下斷崖怎麼辦?!撞破了頭怎麼辦?!」
「我會凌空術,摔下斷崖……飛起來就好;撞破頭,用治癒術……」她務實回答他。
「你——」勾陳為之氣結。
「無論如何,把你的『心』保護好,這一點,我絕對擺在所有事物之前,我可以立誓。」
這一次,勾陳捏住她的雙頰,先把她臉上刮傷治好,再洩憤性地擰出兩團紅通通。
這丫頭!不該傻的時候,真是傻到教人火大!
「你以為我擔心的,是那顆『心』嗎?!它就算掉到深崖底下,摔成一攤肉泥,我也不會皺一下眉!」
害他此時此刻,雙眉扭得像麻花的人,是她!
「那怎麼可以!絕對不可以!」曦月反應激烈,不准他胡言,連假想都不行。
他不會皺眉,她卻會揪心!
「好不容易從獅蠻口中取回,珍惜都來不及了,你還說那種話——」
「好不容易你才重回我身邊,珍惜都來不及了,你還做那種蠢事!」
他聲音比她大,口吻比她硬,責難比她強烈。
就連臉上的驚恐表情,也遠勝過她。
曦月看著那雙紅眸,那裡頭,太多東西幾乎要滿溢出來——
憤怒,因關懷而生;氣惱,因她遲鈍而生;憐愛,因她的憨行而生。
她頓時領悟了。
領悟了這隻狐狸,是如何看待她。
他,將她看得比「心」,更重要。
「沒有你,我挖了它,丟掉都不嫌可惜!你竟為了撈它,差點摔個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