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病房內,離手的書本掉落地板,嚴君離臉色灰敗、眉心蹙凝,艱難萬分地喘息。
臭小鬼!
嚴君璽咬牙暗咒,不爽至極,又沒辦法對最親愛的小弟擺臉色,只能沒轍地抱怨:「就會在臭小鬼面前逞強,怕他自責就不怕我們難過?」
「對不起,二哥……」他又讓家人為他擔心了,他的力量很小,只能顧一個人:「真的對不起……」
「別說了。」嚴君璽看了,心痛得不能成言,默默撐住他虛軟的身體,將枕頭及病床高度調整到最舒適的狀態,再按鈴請來醫護人員,回頭想再調整點滴瓶上的止痛劑劑量,不經意瞥見,自緊閉雙眼逸出的兩行濕淚,迅速隱沒在枕間。
……臭小鬼,我們梁子真的結大了!
剛離開醫院時,嚴知恩承認自己心情極壞,也不知道在杜爛什麼,就是莫名地悶。
大概是因為,嚴君離說——「我倦了,不要你了」的口吻與神情吧。
那麼乾脆,那麼淡然。
迫不及待地,要趕他走。
任誰被這樣棄如敝屣,滋味都不會太愉快的,無論那是不是他要的。
一股氣悶在心裡,他惱怒地想——話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就不要後悔。
他不想被看扁,一直以來,所有人總以為他不能沒有嚴君離,但其實,他並不是溫室裡的花朵,處處都要仰賴嚴君離,就算什麼都沒有,他也可以一個人把日子過得好好的,他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剛開始,腦袋空閒下來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不知道——嚴君離傷勢復原得如何?猶豫要不要再去一趟問問情形。
但是很快地又告訴自己,嚴家有的是錢,住的是VIP病房、請的是最專業的醫護人員、還有四個把他疼進骨子裡去的兄長,怕沒人照料嗎?人家都嫌他礙手礙腳了,他幹麼去惹人嫌?
他正常地上課、打工,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不知不覺又一個月過去。
與嚴君離專用的那支手機,每天都處在收訊滿格、電力充足的狀態,但是它一次也沒響過。
這一天,母親難得來找他,他還在思考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八成氣象異常,居然能勞駕母親又是探視、又是送雞湯的,他從搬出來到現在,她還是頭一遭來呢!
廢話也沒拖拉多久——基本上他們也沒什麼家常可話——母親就直接切入正題,要他別要性子,乖乖去向嚴君離道歉,他們家不能失去嚴家的庇護。
是你們不能,不是我不能。
他在心底冷嗤,卻沒有反駁,只是淡淡拒絕了母親的要求。
拒絕的代價,是挨上母親一巴掌。
母親怒而離去後,他呆坐在客廳,然後像是逮著了誰的小辮子,用著自己都無法形容的迫切,衝回房撥了那個一直滿格、卻始終沒有動靜的手機。
電話那頭接起,卻是一陣靜默。
有些放空的腦袋,依稀想起,以前都是怎麼開頭的?
好像是對方會用溫暖的嗓,問他——吃過了沒?
或者是——「你在哪兒?」、「在做什麼?」、「昨晚睡得好嗎?」
被母親這一攪,他還沒吃晚餐,昨晚也沒睡好,頭有點痛,但是另一頭始終靜默,什麼也沒說。
他有些煩躁,開了口:「嚴君離,你幹麼不說話?」
「……有事嗎?」
有事嗎?有事嗎!有事嗎?!他聽得悶火直燒,沒事也變有事了!
「有!我媽剛才來找過我。」他口氣很沖。
「她昨天也打過電話給我,但我拒絕她了。」
難怪:「這就是你要給我的自由?嘴上說要放,卻只是換個手段讓別人來對我施壓?!」
「……你希望我怎麼做?」
「事情是你起的頭,你得負責收尾。」
另一端沉默了下:「好,我會處理。」
接著,又是一陣無限蔓延的沉寂,靜得……他頭愈來愈痛了。
然後,對方再次啟口:「還有事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對方便道:「那我掛了。」
他才張口,另一端已經斷了訊。
以前,隨便一通電話都能說上一個小時,也沒刻意聊什麼話題,就一些瑣碎的家常事,而剛剛,嚴君離從頭到尾只說了三十九個字,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好一個無話可說!表達得夠淋漓盡致了。
他將手機扔到床角,忿忿地想——我也沒有要跟你說什麼!
第6章(1)
學期結束了。
這其間,大概又過了三個月吧,他和嚴君離真的一次都沒有聯絡,那天扔到床角去的手機,除了默默撿回來充電,又再度扔回原處以外,好像也沒什麼作用了。
他是不知道嚴君離跟他家裡是怎麼談的,反正父母都沒再來煩過他,讓他過了好一段清心不受打擾的日子。
等待畢業典禮的那幾日,他看手機的次數變得頻繁,撿回來又扔出去、扔出去又撿回來,週而復始,連他都覺得自己像白癡一樣。
那支手機,還是一直沒響。
畢業典禮那天,他注意力一直很不能集中,老是飄掉。好歹自己也在受獎名單裡,卻分心到連該上台都不知道,還要旁邊的同學提醒。
直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是在留意親友席。
嚴君離沒來。
從小到大,他的畢業典禮,那個人從沒缺席過。
他成績一向不錯,國小領縣長獎,那個人,是在台下拍掌最用力的,滿臉儘是以他為傲的神情,光是這樣,就讓他的情緒很滿很滿,足以抵過父母連他畢業典禮哪一天都記不住的失落感。
至少,還有一個人,在乎他、以他為傲。
典禮結束後,同學們零零散散在校園拍照,為自己和同窗留下最後一次在校園中的剪影。
他國小、國中、連幼稚園的相片,全都是嚴君離拍下的……
「喂!」一名同學經過,拍了下他的肩,順口問:「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發呆?你家君離哥哥咧?」
嚴知恩回眸,很沒誠意地扯了下嘴角虛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