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君恩(上·定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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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以往,因為有掬香在,他信得過,這丫頭對嚴君離是絕對的忠誠,真出了什麼事也會找他,誰知掬香離開嚴府,卻完全沒人告知他。

  他又問了幾個問題,才知這偌大的宅院,除了父子倆,便再無其他,日常用度,僕人只是如期送來作數,哪管得裡頭的人死活。

  他聽得胸口抽緊,絞痛不已。

  這就是嚴君離要的嗎?不准他過問、不讓他插手安排任何事,就是為了過這種婢僕輕慢、死活無人聞問的日子?!他自己不在乎、不計較,可一旁的人有多難受,他知道嗎?

  一雙小手爬上他頰畔,輕輕撫拭,他這才驚覺,淚已潸然。

  「爹是不是——很擔心父親?」

  很怪的語法,但他聽得懂。

  「嗯,很擔心。」

  「那為什麼……都沒有來看過他?」

  掬香出嫁前,私底下偷偷跟他說,如果有什麼事,就到聽松院找知恩少爺,但是不可以讓少爺知道。

  他那時,其實很疑惑。「他會理會嗎?」

  「會,一定會的。再也不會有人比知恩少爺更在乎,以後你就會知道。」

  不必等以後,他現在……好像就有一點點知道了。

  爹看著父親的時候……就很像他以前犯了錯,怕父親不再喜歡他、想哭又不敢哭出來、怕被父親聽到時的樣子……大概就是那樣了。

  他去的時候,本來很擔心,怕被趕出來,而且爹在審帳,看起來很忙的樣子,要是被打擾會不會不高興?

  他還在煩惱要不要喊人,爹就發現他了,完全沒有疑惑他是誰,就開口問了他怎麼半夜跑來這裡?

  知道父親生病,爹連一瞬都沒有耽擱,好心急地趕過來,他在後面追得好辛苦,半途還跌倒,爹看見了,回頭抱起他又繼續跑。

  那是他第一次給爹抱,有點驚訝,但是——感覺還不壞。

  他有點懂父親所形容的那個爹了——那個看似冷漠又難以親近,可心其實很溫柔的人。

  嚴知恩思索著,要如何解釋才能讓孩子明白。「這裡,我不能來。」

  不是不想,是不能。

  「我會調派幾個人手過來,你父親如果不同意,你就告訴他,你需要有人照顧。往後有什麼事,你就像今天一樣去聽松院告訴我,我會處理,知道嗎?」

  「知道。」嚴意同乖巧地點頭,目光飄向床榻上的父親。「……會沒事吧?」

  「當然。」他遲疑了下,將掌心壓上孩子頭頂,輕輕揉了幾下,不忘給予肯定。「你今天做得很好。」

  「是嗎?」沒想到會被誇讚,小小心靈有些受寵若驚。

  他順勢將孩子壓往心窩處,動作僵硬地拍撫了兩下。「睡吧。」

  他沒哄過孩子,不確定這樣的力道、這樣的姿勢正不正確,初始有些不自在,多試幾下後,也就順手了。

  看孩子在他懷中安心閉上眼,小臉逐漸萌生睡意,他拍撫的力道不自覺再放柔些許。

  原來,這就是當爹的感覺。

  這孩子樣貌生得極好,一年一年大,長得愈像他,他不懂,嚴君離若真恨到至今仍無法諒解他,看著這張與他肖似的面容,如何疼得下去?像這樣抱著孩子在懷中安睡時,腦子裡又想著什麼?他就不怕——再養出第二個沒心沒肺、恩將仇報的嚴知恩嗎?

  可他卻盡心盡力,將他的孩子教得極好,甚至從不諱言孩子的身世,就怕意同不認得爹……

  他必然是盤算過要將孩子送回到親生父親身邊的,否則不會教孩子一開口就喊爹,那他這些年勞心費神的教養,又是為何?

  「嚴君離,你究竟在想什麼?」為何說盡決絕之言,態度強硬地要與他斷情絕義,卻又還為他做這麼多?

  嚴君離不會不知道,他若有絲毫軟化之意,只消釋出一點點訊息,自己半夜也會飛奔而來,至今仍不敢妄動,只能時時望著觀竹院的方向,卻從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是因為嚴君離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一丁點想原諒他的意圖,他怎麼敢?!就怕再出差錯惹惱對方,這回真要避到他一輩子也見不著了……

  恍惚中醒來,有一瞬不知身在何處。

  搖曳燭火顯示,此刻是夜半時分。

  他撐起沉重的眼皮望去,朦朧光源下,桌前背向他的身影,熟悉卻又有些陌生,他一時沒能認出。

  那身影回過頭,對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退了步,想避已來不及。

  那心虛不安的表情他倒是很熟悉——簡直就是太熟了。

  幾乎是有些無奈地,他歎出一口氣。「小恩,你又闖了什麼禍?」

  嚴知恩怔了下,第一時刻沒能回話。

  「自己坦白,我現在還沒精神罰你。」

  「……很多、很多。」嚴知恩低道。犯了那麼多錯誤,惹他如此傷心,哥還能原諒他嗎?

  嚴君離虛弱地又垂下眼瞼,撫著滾燙的額,一身的高熱,讓他連聲音也沙啞著,輕如游絲。「自個兒去抄書,該抄多少遍,摸著良心自己斟酌。」

  真是的,一刻沒盯著,就給他惹事,真教人放心不下啊!

  嚴知恩眸眶一熱,感覺彷彿又回到年少時期,那個倔傲脾氣的他、還有無奈卻又始終包容的兄長,無論他做了什麼,都會無條件原諒……

  「我抄、我去折桂院跪祠堂,你身子不適,別跟我動氣。」他連忙端來小泥爐裡溫著的湯藥,一匙匙餵著。

  這動作他做了太多回,極上手,連一滴湯藥也沒溢出。

  喂完藥,又擰了巾子覆上他額面,沁入肌膚的涼意稍稍解了鬱熱,他舒適地喟歎出聲,輕道:「別忙了,去睡吧,讓掬香進來伺候就好。」

  「再一會兒……」

  「你啊……」

  他哪會不曉得,嘴上說著再一會兒,每每都熬著看顧他到天亮,沒見他好轉,自己怎麼也不肯安心歇下。

  「別淨顧著我,書還是得讀,春秋三傳讀熟了沒?」

  春秋三傳,那是他十來歲時的事了。

  「都熟了,等你好了可以考我。」嚴知恩有些鼻酸地應聲,順著那人病得迷迷糊糊、錯置了時空的思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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