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要往前跨幾步就能問到的答案,他卻像個傻瓜一樣,站在店門外發愣,遲遲走不出那一步。
就當是故友久別重逢就好了,他是在驚扭什麼?像個女人一樣放不開。
他閉了下眼,做了幾次深呼吸。
從聽到那個名字時,一瞬間胸口抽緊的感覺,讓他明白,這個人永遠不會是路人,工作忙碌什麼的,根本是下意識在逃避,替自己找借口拖延。
這樣想很小家子氣,但是——坦白說,如果可以選擇,他會希望這輩子永遠不要再跟她有任何交集,她因緣際會結識宜姮時是這樣、遇上柚柚後的現在也是這樣。
他也不懂,這到底是什麼孽緣?為什麼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女人,總是會與她扯上關係,斷也斷不掉?
為自己做足心理建設,正欲上前,發現他女兒也在。柚柚是真把這裡當自家廚房了是不是?三天兩頭往這裡跑。
隔著明亮的玻璃門,在外頭靜觀了會兒。
女兒常來到都有自己專用的兒童座椅了,兩個人靠在一起,一個用磨砂紙將裁切好的木頭磨得平滑,另一個全神貫注在進行組裝大任,黏好一邊的椅腳,仰頭看看對方,對方給了她讚許的微笑,於是她便笑了。
阿姨說得對,他從來沒有看過女兒如此開心的模樣,整張小臉都亮了,帶著小小的成就感,笑容又甜又滿足。
他推開店門,聽見她們在討論這張椅子要擺哪裡。
「餐桌、餐桌!」女兒踴躍發表意見。
「好吧,那你來放。」楊幼秦將做好的小椅子交給她,起身準備招呼客人。「歡迎光臨,請問——」
一回身,凝住了所有的表情。
「好久不見。」他帶著淺笑,試圖用最自然的方式打招呼。「你這表情——看起來像是不太歡迎?」
「呃,不、不是。」只是以為,他不會來了。
柚柚的保母說已經告知他,一個月來,他沒有任何動靜,她原是想,他的意思大概就是默許柚柚來找她,然後維持目前的狀態。
小女孩見了他,立刻跳下椅子,熱情飛撲。「把拔——」
余觀止彎身抱起女兒,親了親嫩頰。「有沒有乖乖?」
女孩回頭看了看她,於是她很快地點頭為女孩背書。「有,柚柚很乖。」
他抬眸望了望她。「我女兒這陣子太麻煩你了,一直想來跟你道謝,但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真的很不好意思。」
楊幼秦一時有些迷惑地看他,沒搭腔。
這個客氣到有點見外的男人,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就算是交情一般的朋友,也不需要客套到這種地步。
因為女兒麻煩人家,所以上門還要帶伴手禮親自致謝,禮數周全到簡直像把她當外人一樣,他們……是外人嗎?
她有些怔忡,忽然間不知該怎麼在他這樣的態度下,去定位他們的關係。她還以為……至少是老朋友,她又自作多情了?
「你——會讓柚柚繼續來我這裡嗎?」
余觀止微訝。「這句話應該是我問才是。柚柚在這裡,是不是會打擾到你?」
「不會、沒有。」她連忙說。「不要禁止她來,她——會不開心。」
她不是笨蛋,用那種客套到幾近生疏的方式在與她拉開距離,自是不想與她有過多的牽扯,從宜姮到柚柚,都一樣,但是——
她望向小女孩。柚柚太像以前的她,她真的捨不得……
女孩扯扯父親的袖口,小小聲道:「把拔,我想來找幼幼阿姨玩,可不可以?」
兩道一模一樣的渴求眼神齊齊望向他,大幼幼與小柚柚……這是什麼情形?
他愕笑。「如果阿姨說可以,那就可以。」
「可以、可以、可以。」她連遲疑都沒有,連聲說道。「柚柚來。」
一張手,變節的女兒毫不遲疑,開心地撲過去。
「……」為什麼他會有種——他才是外人的錯覺?
小女孩在一旁用魚線玩她的串珠,發揮創意串得很快樂,這裡有很多東西可以讓她玩,不怕無聊。
兩個大人移到角落說話,一面分神察看她的狀況。
「柚柚想喝草莓奶昔,我這裡沒有,她的保母剛剛去買你就來了。」先替人家解釋一下,保母沒有不稱職。
「我沒有不相信她。」他不會把最心愛的女兒,交給不信任的人。
「喔。」那是她多事了。
雙方突然陷入一陣沉默。
她實在很不喜歡這種無話可說的感覺,但是分手之後,他們好像就是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那個……呃……」
「你是想問宜姮的事?」
「……可以的話。」
「也沒什麼不能說。」他約略提了一下,不外乎就是生完幼幼以後,狀況大不如前,熬了一年還是走了。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但是她知道,那時的他壓力一定很大,要兼顧工作、生病的妻子、還有嗷嗷待哺的女兒,還得撐起精神對妻子強顏歡笑、照拂周全,那段日子過得有多辛苦……
這些他都絕口不提,但從那時就開始幫著照顧小柚柚的保母看了很多,閒聊時多少也對她說了一點。
第6章(2)
「柚柚……很像以前的我。」她突然說。
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這麼說,余觀止困惑地望她。
「我知道你是個盡責的好爸爸,你可以為柚柚做盡一切你能做到的,但是有些事情,你真的不會懂,那是你做得再多,都填不了的心靈黑洞,我不想要她變得跟我一樣,你瞭解嗎?」
變得跟她一樣?什麼意思?跟她一樣……不好嗎?
他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沒問,那太隱私。
「總之,請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讓柚柚快樂一點,只是這樣而已。」
「幼秦……」他望著她嘴角牽起的那抹笑花,淺淺的,揉進淡淡的落寞,與清寂。
那不是她該有的。她是那麼自信耀眼的女子,有家世、有容貌、還有數不清的追求者,惆悵、寂寥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她身上?他一直都以為她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