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這樣、即便是個不曾惦記過她、不負責任的爛人老爸,她還是有滿滿的孺慕之情,想多待在他身邊一會兒,多說幾句話也好……
連他這個外人都知道,楊顯幼為什麼會沒有看出來?她並沒有責怪或要求什麼,只是想多喊幾聲爸爸,卻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
她撐著得體的微笑走出展場,姿態優雅,腰桿挺得直直的,一出大門,嘴角的笑意都還來不及收,眼淚已經不受控制、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他默不作聲,靜靜將她攬進懷裡。
「我要……回家。」她顫著聲,輕輕吐出字句。
「好,我們回家。」
他的小女王受了傷,想躲回自己的城堡,好好哭泣、舔傷,不讓誰看見。
她的驕傲,他懂得,也成全。
余觀止將她帶回來,不是她的住處,而是他這裡。
「我是要回家——」她有些抗拒。
「我知道,這裡就是。」
「……才不是。」這裡不是她家。但余觀止很堅持,她只好躲到他房裡,把門關住。
「阿姨怎麼了?」柚柚看著緊閉的房門,面露擔憂。
「放心,把拔會處理。」打發柚柚自己去玩,他思考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撥了楊伯韓的手機。
對方大概正在忙,沒有接聽。
於是他改撥楊家大宅的電話,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抓到一尾剛好閒著的。
偏偏同輩沒逮到半個,只撈到楊顯季。
他正猶豫,該不該向長輩探問這種事,對方已經認出他來,問道:「余觀止?」
「是的,楊伯伯。」
「你跟我們家幼秦到底怎麼回事?」日子一天天耗下去,老人家都看不懂了。「我們楊家觀念很傳統,不介意當續絃,但至少要名正言順,年紀到了,就是該成家。」
對方說得很直白,他若再拐著彎虛應過去,就顯得缺乏誠意了。於是順勢表態:「我對幼秦很認真,不是玩玩而已,結婚只是其中一環,還包括擔待她所有的一切、身心靈的部分,既然您提起了,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請教楊伯伯。」
他想瞭解她的一切,不是打探隱私,而是出於關心。必須清楚內情,才知道該如何應對。
過去,他們只是相愛,卻不曾相知。他後來思考,發現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環,在不同環境生長的兩個人,所造就的脾性自然不同,看待事情的觀點也不會一樣,他當時認為該溝通以取得共識,現在卻覺得,瞭解比溝通更重要。
如果連她為何會如此都不懂,又如何溝通得出成效來?
所以,他們的戀情失敗了。
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他含蓄地表示,今天跟她一起去看畫展,遇到她父親了,她看起來很難過,他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小幼!」楊顯季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緩緩對他道出始末。
他這才知道,當年幼秦只輕描淡寫用「父母離異、各自再婚」來帶過的內幕,原來如此傷人。
楊家的小兒子,或許因為排行老么,從小上頭就有四個哥哥頂著,受寵的么兒個性就比較自我中心,之前談過一次戀愛,與初戀女友愛得轟轟烈烈,後來因為賭氣分開,家裡安排相親下,娶了家世相當的女子,這當中並沒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自己作下的決定。
婚後很快有了幼秦,但他並不愛妻子,他是那種浪漫主義、愛情至上的人,後來與初戀女友重逢,結果便可想而知了。
不顧一切離婚,拋下五歲的女兒,堅決與他口中所謂的真愛相守。
他以為,將所有的財產留給女兒,就是對她的交代,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自個兒孑然一身地與情人一同離開。
這些年,走遍世界各地,崇尚浪漫與自由,與情人愛相隨,不曾過問女兒的狀況,每回與兄長聯絡,被問到是不是該回來看看女兒,總回他們——有那麼多人照顧她,又衣食無虞,沒什麼好擔心的。
就連這次回台灣,都沒想過要見見女兒,還是那晚季燕他們不小心說溜嘴了,幼秦才會知道。
第10章(2)
更早之前,還沒離婚時,夫妻已經因為感情不睦,誰也不想回家,各自在外發展,幼秦的存在就變得很尷尬,看到保母的時間永遠比看到父母多。
有一回更誇張,保母請假,當爹的以為妻子會照顧小孩,當媽的回娘家,覺得小孩姓楊,是他楊家的責任,然後陰錯陽差,居然把未成年的小孩獨自扔在家中一天一夜,餓著肚子等不到人。
他那當法官的大哥知道了,氣得說:「你要不是我弟弟,我真想告死你!」
還有一次,小幼秦發高燒,沒人理會,弄到最後進醫院,小弟還有心情鬧離婚,在病床邊摸摸小女兒的頭交代她要乖乖聽大伯父的話,連等女兒病好都做不到,轉身就走。
那時候,年紀也很小的季燕童言無忌,沒心機地說:「幼秦好可憐喔,把拔馬麻不要她,那我要對她好一點。」
幼秦睜著大大的眼睛不敢哭,死抓著大伯父的手,不讓他去揍爸爸,小小聲乞求:「拜託……不要罵把拔……」
他們問:「為什麼?」
「罵了……他就不回來了。」
大人聽了,差點當場淚崩。
才那麼小的孩子,已經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負累,不敢再造成父親更多的麻煩,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也顧不得自己,只一心想著不要害爸爸被罵,不然她會被拋棄。
在其他領域,這個男人或許很成功,但是就一個楊幼秦父親的身份而言,他是徹頭徹尾的混賬。
大家心疼幼秦,給她的包容與疼寵總是比任何人都多,但是再多,也彌補不了她幼年的創傷,她會覺得,那是同情與憐憫。
這孩子個性也倔強,老是裝堅強,不想再被季燕或是誰用那種同情她的口氣對她說話,之後無論再痛再受傷,都會揚著小臉笑著,告訴所有人她好得很,一點都不難過,說穿了,只是不想再扮演那個被拋棄的小可憐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