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並不是這樣,一個成天鬧緋聞、老讓她傷心、害她一天到晚被記者追著問「有什麼感想」的男朋友……她情願選擇過這樣的生活,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被他全心全意對待,他到底是多爛多委屈她?
用力吸了口煙,再將滿肚子的垃圾情緒隨著煙霧重重吐出,然後,他覺得老天爺應該是想考驗他的EQ吧,那抹冒雨奔進騎樓的倩影,他單單用眼尾餘光都認得出來。
見鬼了,台灣是有這麼小嗎?
回來一年,街頭巷尾從沒遇到過,知道她在哪裡,回台灣後也從沒想過要去找她敘舊,他們有什麼舊好敘?大抵也就一段莫再提的姦情而已。
已經被人瞧得有夠扁了,他再不顧自尊,也不會再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就像當年說過的,真遇上了也不會打招呼,免得被認為他在糾纏不休。
於是,他沒作任何反應,保持原來的姿勢抽他的煙,打算抽完這一根就走人,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孫蘊華拍拍身上的水漬,不經意回身,那闖入眼簾的身影,一瞬間讓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坐在椅上,岔開雙腿,肘彎靠在膝上,擰眉望向雨幕的神情,似是對這下不停的雨有些不耐煩。
是沈雲沛。卻又不太符合她記憶中的沈雲沛。
那個人,性情溫潤,很陽光,很青春,而且——不會抽煙。眼前這個人,展現出的是很MAN、純陽剛的男人味,冷毅的側容,突顯出幾分淡漠與疏離。
她不曉得,原來他不笑時,看起來會這麼遙遠,難以親近。
「你還要看多久!」
那雙深擰的眉目對上她,他承認他定力不足,沒辦法跟她玩無聲勝有聲的遊戲。
原來他早發現她了,卻沒上前來打招呼,是還在介意她臨別前那些話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一段時間了。」不過沒有跟她交代的必要。他隨意補上一句:「重要嗎?」
「你沒有去找你表哥?」
「有。那又怎麼樣?」他有些不耐煩。問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到底是想表達什麼?對啦,他會找所有人,就是不可能找她,別忘了,他這可是按她的意思去做,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沒事。」她垂眸,輕聲道。
既然他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沒事了。
「你——」她連連打量他。「過得好嗎?」
分別太久,曾經極其親密的人,讓她有種違和的陌生感。
「你看我的樣子像好嗎?」
不太好,他有自知之明。工地用安全帽還擱在一旁,一身的髒污,褲管還沾了已干的水泥痕,對比她一身剪裁合宜的裙裝,完美的妝容完全符合時尚趨勢,一整個就像剛從鎂光燈下走出來的高雅名伶……
真強烈的對比,完全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任誰也不會覺得他們有任何關係。
六年前他配不上,六年後看起來更是天壤之別。他只能說,他實在佩服老天寫劇本的功力,這麼有哏的巧遇祂老人家都寫得出來。
是說……他是不是該自卑自慚、自憐自傷,一副無法坦然面對她的模樣?
偏不要。
也不知是做人太坦蕩還是帶點耍故意的成分,他輕嘲:「我在工地打雜,什麼都包、什麼都干,沒辦法,生活就是這樣。」
她神色僵了僵,困難地吐出聲音:「我以為……」
「以為什麼?出國進修就一定前程似錦?別呆了,喝幾口洋墨水,不見得就高人一等!看過太多偶像劇的女主角犧牲奉獻,放手讓男主角離開,最後打拚出一番成就回來,再加一場雨幕中浪漫唯美的重逢……說實在的,我在旁邊都笑到肚子很痛,還好你沒有這麼自以為是,不然現在的場景都不知是婊到你還是我。」
「……」她再遲鈍也知道,沈雲沛並不樂意見到她,由字字帶刺、隱含嘲諷的言行中就察覺得出來。
「不用一臉憐憫,我生活還過得去,吃得飽穿得暖,也還沒到落魄潦倒的地步。」他捻熄煙屁股,起身走向她。
「不知道能不能說「很高興見到你」,不過——還是後會無期吧。」他伸出手,本想展現一點基礎社交禮儀,見她怔怔地望著他手掌,上頭還有殘留的油漆痕跡,他很快收回手。「算了,還是別把你弄髒,畫面看起來一整個不搭調。」
他轉身一手撈安全帽,一手拎購物袋,直接冒雨奔向對街,沒留意到她揚起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中。
她目光追隨而去,定定凝望那道寬闊的肩、挺拔的身形,六年,足夠讓一個帥氣的陽光男孩,蛻變成穩重昂藏的成熟男子。
思及那雙曾經秀氣修長的指掌,以往牽住她時,覺得溫潤而柔暖,如今那指節分明、帶些薄繭、明顯勞役過的厚實掌心,無論是包覆住哪個女人的手,都能帶給對方無比的信賴與安全感吧?
明明在許多細微處,與過往隱隱有些不同,卻又覺得,那還是沈雲沛,她認識的那個沈雲沛。
溫暖、誠摯的沈雲沛。
雖然,他已經不再對她笑,築起厚厚的防護牆。
孫蘊華後來想起,與沈雲沛相遇那附近似乎有工地在施工,她特地上網查了一下,他那時說的,她一個字都不信。
於是她知道那是頗知名的建商,也是頗受重視的年度大建案,最近廣告打很大,以往沒特別留意,現在才在建案介紹裡看到建築設計師的名字——
沈雲沛。
果然通篇胡謅。
「我才不相信你會抑鬱不得志。」輕輕撫過電腦螢幕,讓那熟悉又親密的名字滑過指尖。
半掩的房門被推開,她偏頭,看見抱著玩具模型的小小身影站在門邊,她笑著招招手。「來,若若。」
男孩得到母親允許,緩步走到她面前。
她關了筆電,將男孩抱到膝上,雙臂輕輕環住。「若若,你想不想見爸爸?」
想嗎?男孩抬頭看她,又低下頭思考,想著想著,沒有答案,便忘記再抬起頭回覆母親的問題,逕自玩起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