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這就去。」傅良辰點點頭,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杜鵑,這兒交由你好生看著,別教他們疏懶出錯了。」
「奴婢明白,少夫人請放心。」杜鵑忙應道。
「華年,你去大廚房那兒盯著點,老夫人這兩天有些咳嗽,太醫叮囑了,過涼過燥的東西都要忌口。」她向另一名大丫鬟吩咐道,「還有看看灶上參湯熬好了沒,若是好了,便仔細著送到國公爺的書房去,記住,一樣交給書房外的長隨即可。」
「是,奴婢知道了。」華年恭謹領命。
蕭國公府裡,主子不算,光是家將護衛奴僕就有五、六百號人,府中循從軍法轄治,規矩嚴格,人人都知在這國公府中,什麼話不能說、什麼事不能做、什麼地兒絕不能去──其中,擅闖者死的重地有二,一是國公爺的書房「刺虎閣」、一是將軍的書房「無銘堂」。
不過國公爺的刺虎閣,國公夫人還能時不時送些酒水夜宵進去,兩老夫妻把酒言笑一番,可是將軍的無銘堂卻是禁衛森嚴,明令連少夫人都不得擅入一步。
想到這兒,華年不由偷偷瞄了少夫人那嫻然沉靜的面容,心下暗暗一歎。
少夫人雖然出身不高,只是前禮部傅侍郎收的義女,但是能得幸高嫁入位高權重的蕭國公府,成為威鎮北地、手握兵權的蕭大將軍之妻,還是因為當年的一樁因緣巧合。
聽說少夫人當時才五歲,是迷了路被大少爺蕭翊人給撿回府裡的,後來也不知怎的沒養在國公府中,反而是由國公爺親自出面托付給了好友傅大人收為膝下,而後兩家一來二去,自然而然地成就了這樁婚事。
四年前,傅侍郎病重前便央請國公和夫人作主,在少夫人十五及笄之禮後,讓她與大少爺訂親,以圓他這老父心願。
可少夫人自嫁入府中三年,卻是波折不斷,先是在拜堂那一天便遇北戎犯邊,大少爺匆匆趕赴北地邊關迎敵應戰,待大獲全勝歸來,也已經是一年後的事了。
大少爺在京城停留還不到半個月,皇上厚厚的賞賜流水般地送進了府中,卻被大少爺一一謙辭拒了,後聞知皇上有意將郡主嫁予他為平妻,大少爺立馬呈上一方返守邊疆的奏折,又風捲怒龍似地率領親兵回北地去了。
國公夫人不忍兒媳與新婚夫君久別離,曾提起要少夫人陪同前去,卻被大少爺一句「武將駐外為國盡忠,妻兒守京代夫盡孝,乃天經地義」給堵了回去。
不單是國公夫人氣窒懊惱,詳知箇中內情的都知曉,大少爺這是跟擅自作主為他訂親的兩老擰上了!
華年打了個寒顫,忽爾想起兩年前曾不小心在窗外聽過的那聲怒吼──
我從來就只拿她當幼妹看待,將妹做妻,你們誰人又問過我的意思?!
兩年過去了,少夫人始終溫婉嫻靜賢慧,萬分稱職盡心地扮演好蕭國公府兒媳的角色,華年從不曾見過她有一絲怨懟之色。
尤其在得知大少爺要回京過年後,少夫人越發忙得團團轉,一忽兒佈置起居,一忽兒準備這個、籌備那個,還要關注公婆身子的康健,並打理國公府裡裡外外,舉凡親戚年禮、宗族祭祀、莊子、店舖、田地等等庶務。
前陣子冬風起,國公夫人的舊疾又犯了,夜裡時時喘咳,少夫人除了急請太醫來診治外,還親自在床前侍疾,和幾個親隨嬤嬤輪流守夜。
華年有時在想,少夫人那看似纖小得隨時風吹會倒的身子骨,究竟是如何扛起這些沉沉重擔的?
「華年,你發什麼呆呢?少夫人都去得遠了,你還不快去做事?」杜鵑忍不住推她一記,小聲提醒,「咱們要忙的事兒還有很多呢,可沒時間給你磨磨蹭蹭的了。」
「誰磨蹭了,我只是在感慨──」華年回過神來,吞了口口水,「呃,沒事兒,我這就去大廚房了。」
大雪落得疾,卻是靜謐無聲,在黑夜中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走在雪中的園子裡,傅良辰在小丫鬟的打傘下,原先為了趕著抄近路好到外院暖閣見管事們的腳步,也不知不覺地放緩了。
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她和夫君成親拜堂的那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一場大雪。
那場雪下得彷彿無窮無盡,將原本府中懸掛的綵球和各處貼上的大紅雙喜字,那樣震天的熱鬧喧騰喜氣,統統都淹沒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那句送入洞房還未高喊,一道聖旨已經石破天驚地當頭砸來!
──北戎來犯,命平北大將軍蕭翊人速速回返邊關點兵痛擊敵寇!
在紅色蓋頭底下的她,滿臉如霞的嬌羞迅速消失,耳畔聽著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回道:「臣領命!」
一切來得太快太急太混亂,可是她仍然記得在那個堅定的腳步欲離去的剎那,她再也忍不住衝動地喚了一聲:「夫君!」
腳步倏停,僵凝的靜窒感重重壓迫而來。
……望君珍重,平安歸來。
他們之間隔著這麼多的賓客,還有宮中傳旨太監,她只能吞下真正的心底話,換上冠冕堂皇、以國為重的祝詞──
「妾身預祝夫君大破敵軍,凱旋而歸!」
話聲一落,四周賓客俱贊,她卻沒有聽到他的回應,一顆心不由得直直往下沉。
她是不是不該開口說話?是不是給他惹禍了?
「嗯。」
那個冷漠的應允輕得像風聲,轉瞬淡逝,她至今依然有些迷茫──其實當時他什麼都沒有說,那只是自己在心急切切下所幻想而出的聲響。
後來,她被婆婆親自扶著進了新房,一向待她親若閨女的婆婆還慰解了她許多許多的話,唯恐她傷心氣惱。
而她只是擔心奔馳千里、浴血沙場的他。
一年後,他果然大勝而歸,舉國歡騰,滿心激動欣慰歡喜的她,迎來的卻是他冷硬表情上一抹淡淡地、甚至無意掩飾的厭惡。